折腾了一夜,埃里克草草睡去,等第二天起来,他发现汉森的伤情已经逐渐稳定,甚至额头也只是微微有些烫,对这个汉子来说,不算什么事。
解决完了汉森,埃里克才有功夫,去管已经被换好了丧服的阿莱克西斯爵士。还好奥多有备棺的传统,他家正好有一副爵士级的黑色棺材。
埃里克便命人把他抬了进去,把灵停在一楼的大厅里。
阿莱克西斯爵士连同他的两位仆人一同受到蒙召,宅邸自然将由他的继承者来继承。可惜的是,埃里克与阿莱克西斯刚认识一天,只知道他有一对儿女。
女儿远嫁到了山北,此时根本回不来。而他的儿子,据他说是在某位伯爵麾下做卫兵。至于是哪位伯爵,阿莱克西斯倒是没有说。
这可急坏了埃里克,即便他经历颇多,唯独没有办丧事的经验。送走了为阿莱克西斯爵士整理遗容的殡葬师后,埃里克觉得,怎么也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阿莱克西斯的儿子。
可他的儿子到底在哪位伯爵麾下呢?
“应该不在宫相那里。宫相大人常驻阿布雷恩,身旁的卫兵我都熟悉,没有这号人。”蒙哥马利向埃里克提供了关键线索。
蒙哥马利的线索虽然的确有用,可眼下奥多公国有七位伯爵,逐一排除可太慢了。无奈之下的埃里克只好敲响了邻居的大门。
国王大街位于阿布雷恩城南,虽然名字好听,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平民区。埃里克问遍了周围的邻居,也没打听出阿莱克西斯爵士儿子的下落。
虽然如此,埃里克倒是从邻居们的口中,得知了阿莱克西斯爵士的为人。
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
他早年的战斗岁月,埃里克已经听他本人讲过。他搬迁到阿布雷恩后的生活,也在邻居们的口中逐渐清晰起来。
对战斗失去了热情的爵士,花了大半积蓄,买下了国王大街27号宅邸。这栋宅邸坐北朝南,采光极好,有足足19间屋子。
最让爵士喜欢的,当属它宽大的餐厅。
餐厅在二楼,可以放下一张长条形宴会桌。可爵士的朋友少,索性只放了一张圆桌。圆桌漆成爵士最喜欢的白色,就连圆桌旁的八把椅子,也被爵士漆成白色。
由于他在战场上的卓越表现,他在阿布雷恩拥有一份津贴和一份闲职。
这使得他在花了大价钱把儿子送到伯爵身前之后,还能剩下一笔钱来装饰他的小院子。
如果你在春天路过他的院子,会看到各色的花儿争相绽放,院内的梨花洒落一地,树荫也可以让爵士很舒服地度过酷热的夏天。
他在葡萄架下摆了张藤椅,时不时和路过的邻居打招呼。尽管有时他在院子里练剑,会吓到刚好路过的邻居,可邻居们也为身旁住着这样一位精通武艺的爵士,而感到安心。
在阿布雷恩治安还不太好的前几年,也没有一个盗贼敢踏足国王大街。可以说,阿莱克西斯爵士把邻居们保护得很好,并将之视为自己的义务。
国王大街上的居民受到街头混混的欺负,这位爵士往往会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可邻居们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对爵士只是怀有敬意。
对于爵士的帮助,缺衣少食的居民们愿意拿出刚出炉的面包,款待这位英雄。可惜爵士并不需要面包,比起热乎乎的面包,冰冷的第纳尔更容易让他接受,哪怕只有一枚。
如果感觉日子过得平淡无味,他还会去街头的比赛场里比赛。与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对手打上一场。他不算比赛场里的常客,赔率却居高不下。
有位小女孩还说爵士帮他解救了困在高树上的白猫,可这件事并未得到其他街坊的认同。
“爵士身份高贵,怎么可能以身犯险,只为了救一只猫呢?”小女孩的母亲反驳道。
“怎么不会?就是比赛场前的那颗大树!去年才被锯掉的,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了!”小女孩却努力辩解,试图让埃里克相信她的话。
埃里克并不关心爵士是否会救一只小猫,他只关心该如何联系到爵士的儿子,让爵士的儿子能回来再看一眼父亲。
还好现在是冬天,尸体不易腐烂。只要能找到他儿子究竟为哪位伯爵服务,都来得及在下葬前见到他。
走完一圈,回到爵士的宅邸,埃里克仍旧一无所获。就在他心烦的时候,却听到宅地内传来一阵阵呜咽声。
这让埃里克加紧了步伐,推开大门。
当他走进宅邸,来到大厅,才发现一位修女正在阿莱克西斯爵士的棺材上哭泣。刚才外面都能听清的哭泣声,正是她发出来的。
“这位女士,请您节哀。”埃里克上前安慰道:“请问您是爵士的什么人?”
修女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她用手帕轻轻擦去眼泪,说话时喉咙还被鼻涕粘液粘连,说不清楚。
她并未回答埃里克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你是谁?”
“我是爵士的朋友,昨晚爵士遇刺时,我在场。”埃里克低下了头:“很抱歉,我们没能打过那个夏开特人,等我赶到的时候,爵士已经遇害了。”
修女想止住哭泣,和埃里克攀谈。却总一直不住啜泣,埃里克示意他节哀,没有仔细追问,而是退到了一旁的长椅上,缓缓坐下。
今天已经是16号了,后天18号是伊凡在军事学院授课的日子。
埃里克也不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后,伊凡会不会没时间讲课了。他现在只希望伊凡能早点把凶手捉拿归案,了解了这桩案子吧。
不然就算自己找到了阿莱克西斯爵士的儿子,等他儿子回来时,埃里克也实在不愿意去面对他的儿子。
想着想着,埃里克捂起了头。
当他每次拔出刀剑,经历战争时,就会有同伴离开他。
尽管他已经面对了很多次逝者家属,可他对这种事情,反倒越来越感到抵触。
这次从威尔兹出来,折损了不少人,其中还有詹姆士骑士。埃里克已经在脑海里对詹姆士骑士的遗孀道歉了一万次,只求在那一天,遗孀能扛过去。
可怜的詹姆士骑士,儿子在林间一战中去世,自己也在草原一战中蒙召。埃里克回忆起这位骑士渐渐模糊的音容笑貌,不觉地有些出神了。
等他反应过来,那位修女的啜泣声也几乎小到细不可查。
这期间,有不少阿莱克西斯爵士的街坊,前来祭奠他。和修女不一样,街坊邻居们很快就走了。不一会儿的功夫,爵士的棺前摆满了鲜花,多是白色。
埃里克上前,想再次安慰这位修女,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这是一位修女,一位把余生奉献给上帝的修女。她独自一人出来,对爵士的去世如此的悲伤,这不免让埃里克胡思乱想。
“这位女士,请问您知道爵士儿子的下落吗?”
“你问这个干嘛?”修女突然有些警惕:“你不是说,你是他的朋友吗?”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也刚认识不久,只知道他的儿子在一位伯爵身前供职。”
修女顿了一顿,道:“古堡伯爵,他的儿子叫厄德。厄德·奥·瓦尔特。”
“多谢您的慷慨相告!”埃里克点了点头,公国的七位伯爵他都认识,古堡伯爵更是好联系。
得知了爵士儿子的下落,埃里克急不可耐,打算去找老同学罗伊,让他解决一下这件事情。
他刚要离开,却被修女一把拉住。
“等等!”
“您这是什么意思?”埃里克不解,这位修女的力气着实有点大了。
修女的抽噎是止不住的,她央求着埃里克:“可不可以明天再告诉厄德。”
“为什么?”埃里克不解:“您身为神职人员,为什么阻挠人家家里的丧事!”
“我……”修女把要说出来的话咽了下去,看得埃里克心急。
他转身就要走,又被修女拦住。看四下无人,修女向埃里克坦白了。
她指着黑棺:“我是他的情人。”
修女的眼睛再次红了,她的头也略微地低垂下来。“能让我和他单独呆一晚上吗?”
“我知道,古堡伯爵的队伍,现在就在阿布雷恩城外狩猎。如果您把这件事告诉给伯爵,那么厄德今晚就会回来的。”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后看看阿莱克的机会了。”她抬起了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求你了,明天再告诉厄德吧。”
她似乎不怕埃里克的嘲笑。
甚至埃里克觉得,就算自己拒绝,她也会用尽自己的办法,来得到和阿莱克西斯爵士独处的机会。
“你在哪座修道院?”
“城北的圣母修道院,我是修道院的副院长,索雷尔。”
修女道出了自己的真名,她的目光更加坚定,似乎是确定埃里克不会以此要挟她似的。
漫长的等待后,埃里克点头了。
“可以。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年近半百的索雷尔突然身体一震,向后退了半步。
“我对您没有兴趣,确切地说我现在也没什么需求,不过我希望以后,在我需要您的帮助时,您能帮我一把。”
埃里克又补充道:“当然,绝对不会是让您为难的事。”
“好!我答应你。”索雷尔同意道:“不过今晚,你和你的人要离开这里。”
埃里克有些狐疑,想了想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汉森中午就已经苏醒,他对自己失去右腿的事情很是平静。甚至反过来劝埃里克:“好女婿,你不要自责,要是没有你,我就和一楼躺着的那个一样,被蒙召到天上去了。”
在前天之前,汉森一行一直在阿布雷恩的天鹅堡别馆下榻。
可最近因为马尔库斯召集了宫廷派集会,别馆愈发拥挤。埃里克便劝汉森先在昂热庄园住下,等伤养好了之后,再回鹿角堡。
汉森虽然嘴硬,一直说回鹿角堡,最后还是同意先在昂热庄园暂住。
至于那位死去的骑士,埃里克也把他的遗体送回昂热庄园,准备火化后让汉森带回鹿角堡。
一行人把宅邸腾空,给索雷尔一个和恋人最后相拥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