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带着惊恐与害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之玠耳尖微动。
棺材破损,想必是之前送葬宫人胡扔所致。
加之突然的出现外人,她可以断定,此处绝非重兵把守的皇陵。
沈之玠现今连痛骂沈亦言的心情都无,她只想赶紧出去,因此并未答话,盯准裂缝继续砸。
另一只手在早已乱掉的发髻上摸索,冰凉之感蔓延指尖,她顺势拔下。
眼帘微垂,手中已然握着一支蓝彩蝴蝶嵌玉钗。
钗身细尖,用来刺杀是把利器,用来砸东西却颇废。
恰逢此时那道怕声继续询问,扯着嗓子恐要变调:“你倒是什么人?又、又或者什么鬼?”
沈之玠心绪流转,眨眼便得出法子,故作惊慌道:“不是、我不是鬼,大哥救命。”
“......”
她听到脚步声在靠近。
一只干瘪枯瘦,指甲缝里粘着脏黑泥土的手伸到跟前,在裂缝口晃了晃,怀疑问道:“...你是人?活人?”
“是,”沈之玠音色条件自小就好,如翠珠落清湖,叮咚清脆,尾音犹带着舒缓的涟漪,微微上扬,听着格外软和动听,“我原是主家府上的丫鬟,遭人陷害才沦落至此。”
她凭空捏造出一副主家夫人看她不过眼,污蔑她想将她除之后快的谣事,声声入泪,恳切悲痛,叫听者伤心愤慨。
“那夫人竟如此坏!”
听者入了戏,惊怕褪却,满心都被怒意填满。
“你且等着!我找东西救你出来。”
语罢,他换身在周遭找寻能撬开或砸开棺材盖的事物。
沈之玠轻拢袖口,将玉钗收入袖中。
没过多久,那人去而复返。
“我找了块大石头把板砸了,你小心些缩一下身子避开。”他粗声粗气道,说着就将手中东西狠狠朝棺材扔过去。
砰!
咔擦——
木头断裂处溅出的碎屑在四周飞扬。
饶是沈之玠做好心理准备,也难免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吓到,她浅皱起眉,把钗子捏紧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断断续续的砸棺中,她感觉那股裂声与她脑袋愈发相近。
木板即将倾塌之前,沈之玠猛然坐起身伸手用小臂挡住迎面而来的石头,尖锐嶙峋的石面割开外衫撞到臂骨,剧烈的疼痛瞬间弥漫全身。
她咬紧牙关从棺材里站起,忍住因匆忙起身和仓促呼吸到新鲜空气牵连而生的眩晕感,眸光清棱冷漠的直视面前企图行凶的贼子。
“哎呀,”男人阴阳怪气的哟了声,“没想到我老蒙也有失手的一天。”
沈之玠浑身软得厉害,能稳撑着和他对峙已经是她毅力好,闻言并不答话,余光观察四周,瞳孔在触及脚边衣衫褴褛的尸体时微微缩了缩。
有些尚未化骨,蚊虫积堆啃食腐肉,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她脸色不由自主的难看起来。
谁能想到她堂堂监国长公主,死后竟被葬在了一处无人问津的乱葬岗。
沈之玠迅速闭眼调整呼吸力度,又睁开,看向自称老蒙的男人,沉声道:“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老蒙嘿嘿笑了笑,他手里举着的火把照亮口中露出的颜色发黄的牙齿,三角眼闪着邪光,“能三更半夜来这坟地发死人财的,除了钱,还能要啥?”
他稍稍一顿,怪笑道:“至于现在,倒是能多要个人。”
从始至终,他都没信过沈之玠的所有说辞。
“牡丹花下死,我这辈子能玩到这么漂亮的女人,便是死也值了。”老蒙语气轻浮,说完猥琐地舔了舔唇,径直向沈之玠走去。
沈之玠攥紧手中硌人的玉钗,望着越来越近的老蒙,脚步缓而沉重地后退着,直到小腿撞到棺木边缘才堪堪停住。
她抬眸,看见老蒙咧着一口黄牙邪笑:“小娘子跑啊,怎么不跑了,生得这般漂亮,难怪主家夫人想要除你。”
一只甲缝夹泥的手猛然伸到近前,沈之玠几乎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她迅速撇过脸避开他的动作,而后干脆利落地抬手朝前一挥——
只见晃眼白光闪过,猩红点滴溅起,腐烂恶臭的空气中陡生出铁锈般的血腥味。
沈之玠细白纤弱的手腕转动几分,用力往前推进将玉钗末端全数刺进男人眼珠子里,任由滚热的血液顺着钗身流入指缝,描摹出掌心深深浅浅的红色纹路。
“啊!!!贱人!!”
老蒙没料到一个软弱女子能有如此大力,一时不妨被击中,脆弱眼珠被冷静棍棒搅动。他眯起双眼,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双手胡乱往前乱划企图抓到沈之玠。
弓着腰躲掉他的手,沈之玠侧弯腰把早就选定好的石头捡起,在松开玉钗的瞬间飞快地将石头狠狠砸到钗头上。
蓝玉精雕的彩蝴蝶在沾满黑泥的石子下变得破碎,仅剩半边的漂亮蝶翅被老蒙不小心踩一脚。
他浑身霎时僵直,神情痛苦中夹杂着难以理解的不可置信。
沈之玠趁着他发愣的功夫,狠狠掐一把自己险些软掉的腿,用疼痛来维持清醒,她屏息沉眉,撩起裙摆翻出棺材。
所幸她入棺时穿着并非繁琐宫装,否则她现下还得将衣衫去掉处理。
星月高悬,她忍着恶心不去看周遭嶙峋白骨,却在即将跑出乱葬岗时似有所觉的回头。
昏暗阴森的坟地里,老蒙早已身体僵硬跌进原先用来装她的棺材中。
银辉映亮恐怖一幕,沈之玠赫然发现,那具破碎棺木竟然是黑的!
民间有习俗,黑棺镇恶灵,断其黄泉路,永世不得往生。
沈之玠静默凝视片刻,乌黑的杏仁眸中神色复杂晦暗。
她转过身,过长的裙摆无意间扫到地面树枝勾扯住她往前的步伐。
长眉轻轻蹙起,沈之玠抿了抿略显苍白的唇,俯身伸手去摘树枝。
“嘶。”她小小声抽气。
手心突然被树枝上的尖刺划破。
血珠争先恐后的涌出,与先前干涸的红线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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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之玠自小并非娇养宫中,幼时皇祖母还在,便常常瞒着父皇让宫女偷偷带她溜出宫玩耍,少则半日,多则四五天,京中景象与百姓人事,她尚算了解。
而永京有锦衣卫在,非长居之地。
正盘算着接下来的去处,她扬起脸,突而敏锐发觉,她找不到方向了。
她站在耸天高树下,揉着酸乏的腰,眼尖瞥到地面干涸成变深的血迹,认出那是她方才受伤时滴落残留。
沈之玠微微叹气。
往日出宫,身边必定跟着领路仆从,甚至她也从未下过轿,为的,便是避免她犯起路痴的毛病,在这京中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