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043.簪子(1 / 1)长春白首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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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跟着宣宴的?”她松开嘴角,缓慢刻着。

胡斯往后靠去,曲起一条长腿,将脑袋倚在墙上,微微仰起头看向云雾淡薄的天际,顺着她的话仔细回忆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动荡岁月,摇了摇头,“有些记不清了。”

“是记不清,还是不想记?”

胡斯没出声,侧眸向她看去,与她目光相接,忽然勾唇笑了一下:“沈姑娘问我这些,莫不是看上我了?那可不行,我发过誓的,这辈子都是主子的人。”

他语气骄傲,说出来的话自恋的惹人发笑。

沈之玠不疾不徐地活动着手指,眼神带着几分深意地凝视他片刻,随即从喉中溢出声意味不明的笑。

“就没有喜欢的东西?”她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话题。

胡斯看着冷风拂过苍茫的穹顶,摇头:“没有特别喜欢的。”

如他这般没有自由身的人,哪能有真心喜爱的东西,平日也大大咧咧不稳重,除了一手暗器制的好,别无所长。

还是别去糟蹋物什为好。

沈之玠眉尾细细扬了扬,戏谑一句:“也没有喜欢过的人?”

胡斯还是摇头,许是连日相处下来对她脾性知之甚多,不见初见那般骄矜孤傲,低头安静做事的模样乖巧又可人,心底防线松散两分便生出两分亲近之感,袒露道:“没有,不过曾经倒是谈过门亲事。”

“曾经,”沈之玠将这个带着沉重意味的词复述,停下手中刻刀,疑惑的看着他一向挂着洋溢情绪的脸,“怎么没的?”

“定周和大靖打仗,疆北道被敌军踏平,她被掳去军营。在军营里发生何事我不太清楚,等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疆北道关口,挂在墙头暴尸三日,听人说,尸体被扔进乱葬岗,野狗分食了。”

胡斯摩挲着腰间冷冰冰的暗器匣子,似笑非笑地继续:“我没接着找,所以不清楚她到底是被扔进万人坑,还是被吃了。”

沈之玠定定地望着他,想着当年疆北道之战的事。在羌州未能安定时,定周和大靖大小摩擦不断,再往后几年,羌州已然归属南环王,与大靖边城发生最严重的冲突只剩下二皇子与四皇子的内斗。

疆北道是军事要塞,属物阜民丰的必争之地,她手中握着一半的疆北军就出于此处。

但当初大战早就不是定周与大靖打,而是皇子夺嫡的内乱,四皇子为镇压二皇子设下疆北道被攻破的陷阱,引诱二皇子入局。

可怜百姓不知真相,以为是两国战争才酿成的悲剧。

胡斯见她神色淡漠,在心中讥讽自己还讥讽自己还如此天真,她这种人存活于世,上有万世药坊相护,下有爹娘疼宠,做事根本不用考虑世道的水深火热。

“你讲的这些,应是很久之前了。”

沈之玠懒得纠结皇子之间的斗争到底谁更悲,谁更惨,在她眼里立足天下需要想的从来都是权势、利益和声名,百姓于她而言,虽近,却还是远。

字面意义上的远。

她没有柳明朗慈悲为怀的心,自然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不过,她倒是头一回接触曾经经历过战乱的平民,所以有些好奇他的想法,“那你跟着宣宴,又是为什么?”

胡斯讳莫如深地问:“真想知道?”

“你说,我就听。”

“九岁时,我曾期望天下太平,百姓无忧安乐,”胡斯嘴角挑起讥嘲的弧度,“但现在我只想定周灭亡。”

沈之玠怔愣一下,而后淡声问:“大靖呢?”

“主子在大靖,”胡斯眼底掠过摸锐利的光,又隐没与深处,“我为他所救,他去哪,我就在哪。”

只要宣宴仍是大靖丞相一日,他就对大靖毫无想法。

救命之恩盖过尖锐的复仇欲,是宣宴将他从恶鬼游荡的地狱里拽出来,用行动告诉他人无信则同鬼无疑,所以他必定信守承诺护他周全,其次才是噬骨焚心的仇恨。

沈之玠指尖轻轻擦在刻刀上,乌眸流转,带着清清冷冷的光芒:“愿你所得皆所求。”

她是定周长公主,以她的为人和手段,若想要覆灭一国必然会将那方土地上的势力彻底推翻,斩草除根。

但她如今却办不到,不知自己能活几时,能不能活到筹谋布局胜利的那天。她只能在预知到的时间里,将沈亦言斩首刀下,拖着他与自己赴黄泉,也不枉他活埋她一场,死也有个伴。

胡斯觉得她这人真是不知者无畏,先前谈及生死时秉着恃才傲物的脾性就让人胆寒恼恨,现下一国百姓的生死在她口中,更是轻飘飘的“祝愿”二字概括。

“你想法也太幼稚了。”胡斯没好气地怼回去。

沈之玠比划好位置下刀,低头继续在桃木枝上雕刻线条,舌尖漫不经心地舔过唇珠,轻笑道:“可这不是你先求的吗?何况如你所言,幼稚的该是你才对。”

“用嘴说的简单,但这世间从来浑浊,战争、议和、朝贡......很多事没你所想那般容易,这桩桩件件里,都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野心和欲望。”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胡斯形容这些,掰碎跟他讲,又觉得没必要。话在心底转过一圈,化作唇边言不尽意的一句:“你须得知晓,驱动这天下往前走的并非善良与道德,而是无穷尽的利益与需求。”

胡斯忘记自己何时走的。

他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女子起身朝他走来,格外无情地砰一声关闭窗户,任由他在风中神智凌乱。

她同他说的那些,宣宴偶尔也会同易心提起,他听进几句,转头就忘。

只这次,他记得清清楚楚。

从某方面来讲,沈姑娘和主子对待天下的看法,竟出奇的一致。

之后几日胡斯照常到和风堂蹲守,沈之玠无聊就在刻她的簪子,等簪即将成型已经距离她同宣宴交谈过后五日。

夜间突然落雪,大雪压城,整座弥漫着药草味的药堂变成白茫茫的一片,青砖碧瓦上覆了一层银白色的积雪,在明月暇光照映下,愈发晶莹剔透。

院中种植已久的梅花渐次绽开,粉雪飘落在娇嫩枝头,红白相映,清秀傲然的仿佛偷落人间的月宫仙子。

清晨雪停,沈之玠清闲,从安师兄寻来的药草里翻出木贼草,细致地做起打磨砂光的活计。

直到门扉在安静中被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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