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齐是个惜命的人。

所以他开车的时候，一般不会频繁左顾右盼，那与寻找阎王无异。

加之心虚，他正襟危坐，回程的路上都维持着严肃的面孔。

一路跟着导航，不太到通勤下班时间，路况不错，很快张齐就开着车稳稳地拐进自家翻斗小区。

在自家停车位将车停正，然后上楼。

秉持着女士优先的绅士原则，张齐虽然有些尴尬，但仍旧默默为陈阿娇开了副驾驶的门，上楼时用手挡住电梯门，让她先站进了电梯。

电梯一开一合。

只有他们二人。

直梯里的空间封闭狭小，起初张齐没往这方面想，如今十分关注陈阿娇状态的张齐，自然感觉气氛不太对劲。

主要是……

他们挨得太近了。

电梯里就这么大点的地方，他若是突然走动一下，离陈阿娇站的位置远一点，就稍显刻意。

此时正处在敏感脆弱的陈阿娇，怎么能不小心一点？

万一自己一动又刺激到人家某根心弦……

那可就罪过大了。

张齐暗想。

电梯两边装了两面镜子，张齐站在左边，正好挨着一面玻璃镜。

他不敢直接去看陈阿娇，就微微侧身，用余光去瞥镜子。

镜子里面，能看到陈阿娇的正脸。

好像……

什么也没看出来。

他不太会根据人面上的细微表情，看出那个人的心情究竟如何。这等察言观色的能力，张齐不具备。

很小的时候，张齐还曾被他姐姐张嫣用小柳条戳屁股，嘲笑他不会看大人脸色行事。

现在也没有长进多少。

一楼……

三楼……

五楼……

陈阿娇不识阿拉伯数字，但也知道这个字符变着变着，停到“15”的时候，再“叮”一声，门就能敞开，他们也就能回去了。

回到张齐的小宅子里去。

张齐心情被陈阿娇搞得复杂，陈阿娇自己何尝理的清，缠绕在自己脑袋里乱如麻的思绪。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因为她觉得，自己需要神书的帮衬。

《汉书》定能助她搞清楚刚才那些人提到的卫子夫和卫霍一行人究竟是谁。

……助她搞清楚，那些人究竟是怎样夺走属于她的后位的。

七楼……

头顶红色的字符一直在变动，每变一次，陈阿娇就愈发放松一点。

快了、快了……

不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再盯着那个红色字符看，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意念微动。

话说刚才，张齐发现自己没搞明白陈阿娇这是什么表情之后，他已经开始发散思维了……

开始数鸭子。

只要数到第十五只，就能到家。

姑且也算作走神、出神儿的一种。

所以……

好巧不巧！

陈阿娇也微偏了头，看向了张齐身旁的那面镜子！

四只眼睛。

面面相觑。

没有眉目传情与眉来眼去，没有虎视眈眈与目指气使，也没有呆若木鸡与瞠目结舌。

只有两眼对两眼，面面相看，目目相觑。

一花一世界，一人一心思。

小小的电梯里，挤着的两人，当然也没有很挤……他二人，各有各的世界，各有各的心思。

本不该有交集的两人，不知怎么就碰到一起去了。

“你……”

“你……”

再一次好巧不巧，两人同时开口。

在这安静的电梯中，这两个“你”字，格外的清晰。

两人不仅同时开口，就连吐出的字，都是一样的。

这该死的孽缘。

张齐略微有些尴尬。

陈阿娇何尝不是。

她普通话学的不多，现在很多东西仍然说不清楚。

但最基本的你我他，她鹦鹉学舌，学的还是像模像样的。

张齐普通话好，陈阿娇跟着说的也标准。

……

两人“你”字刚落，就听到对方同时想要说点什么。

张齐心里仍旧秉持着女士优先的绅士谦让原则，他这会儿才正面转向陈阿娇，示意她：“你先说。”

“你先说。”

……

此时，若是有人同在电梯里，就会觉得场面十分诡异。

这两人在做什么？！

重复来重复去有完没完？

搞不懂这两人，只能归结于那个原因——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

张齐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这不太合理啊。

没想到陈阿娇也会让他先讲。

有点硬核。

“扑哧。”

陈阿娇掩嘴笑出了声。

有汉一朝，虽说对于女子的禁锢远没有某宋那么强烈，但在初识的异性面前，陈阿娇笑出声音其实也算作失仪、失礼了。

不论她身份的话。

“罢了罢了，我先说，”陈阿娇幽怨地瞪了一眼身旁那人，“等我说完，你再说说……你方才是准备同我说什么。”

张齐当然同意：“好。”

陈阿娇笑完，仿佛认识到自己略显失仪的笑声，便收敛了几分笑容，平静言道：“你刚才……看我作甚？”

虽是平静的面容，但张齐仿佛突然开窍一般，在陈阿娇眼底看到了一丝丝戏谑。

该死，又是那熟悉的感觉！

“我没、我没看你。”张齐也佯作认真脸。

“你胡扯！”

“我方才……可是分明与你对视了。”

陈阿娇一百个不信张齐说出没看她的话。

“你若看，就正大光明、仔仔细细的看，躲在一旁偷看算什么。”

张齐瞠目结舌，对于陈阿娇的诉求有点难以理解。

“正大光明的看……？”

“然也。”

“啊这……”不合适吧。

“对了，你还没说，方才你要与我说什么？”

刚才张齐吞咽下去的那个“你”字，陈阿娇显然没忘。

“我……”

“叮！”

张齐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打算，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话。

只不过，还没等他讲出来，电梯门就开了。

到了。

15层，张齐家。

电光火石之间，陈阿娇率先移开了方才对视的那双眼睛。

她一边说声“速走”，一边先张齐一步迈出电梯，往外走去。

徒留张齐一人，在电梯里苦笑。

这个没良心的。

刚才还在担心，她是否被卫子夫和卫霍这些尘封在武帝时代的名字给扰乱了心神，结果人家现在比自己更淡定，更像是一个没事人。

张齐这下算是大开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