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严肃而正经地绷着脸,于是她屏息地注目。程向阳的声音平和且有磁性,渗出眼睛的温柔,“你是我想要握在掌中的萤火。”
原以为是正经八百的回复,不料又是不着调的跑火车,早知不该抱有期待。宋井桐径自跳过,不予理睬,问道,“刚才奶奶跟你讲了些什么我不能听的话?”
他重复了一遍,每个字加重语调,“你是我想要紧握掌心的萤火,永不熄灭的萤火,前路有你在,无所畏惧。”
宋井桐无可奈何,“听到了。”她幽幽地回道。
程向阳才释怀,趿拉着的嘴角甚是好看地上翘。他弯腰,从大箱子取了几样果蔬,水龙头哗哗的水流,果蔬浸泡其间,笨拙之余竟能抽身与她搭话。“没说什么,跟我讲了一些你的缺点。”他停顿,转过身斜倚在水槽边上,望着她打量了一番后摇头,“嗯,怎么说呢?”他装出糟糕至极,难以启齿的样子。
“真要听?你听了不好受的吧?”他作势皱眉,流露出为难的姿态。宋井桐静静望着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并且配合地让他说,表示自己听了没关系。他劝导一番,有模有样地派上了腔调,在开始前重申立场,“先说明,可不是我说的,是奶奶说的,听了不开心找奶奶,跟我无关。本人说的话,一律不作呈堂供词。”
幸亏她脾气不暴躁,否则他再一副不着重点地天南地北,一把菜刀要临头将他分成两半了。
他随心所欲地切换模式,连环的吐槽听着像是他本人真心所言,却只是带着慕筠的名义添油加醋地嫁祸于人。“奶奶跟我说你身上毛病一大堆,不懂体贴人,不懂照顾人,生活上大小家务不会做,除了长相勉勉强强过得去之外,身上没一处优点。你看啊,奶奶都这样吐槽你了,我是不是该重新考虑要不要喜欢你了?”
程向阳痞笑,相当的自我陶醉了。“哎,算了,看在奶奶求我多担待、多礼让你的面子上,勉为其难收下你好了,省得你出去祸害了别他的人。”他陶醉得沾沾自喜,得意忘形。“谁让我心肠好,是不是?所以啊,看我对你如此善良的份上,你也要听话,平时呢多对我笑笑,接到我的电话、短信要记得回,其余的嘛,你随意,不作过分要求。”
语毕,他抬手要搂宋井桐,她灵巧地一闪,程向阳手落空了。“看,刚说完,又不听话了。”他收回,狐假虎威的立气势,“再这样,我要……”
她侧歪着头等待程向阳气势磅礴的宣告,最后等来了他瘪下的气焰,“不管怎样,收都收了,能怎样,当然还会要你了。”
她含笑,慢慢地靠近他。鼻息是她淡淡的清香,他闭上眼,等待柔软的降临。宋井桐绕过他的腰一侧,伸手将水龙头一关,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微淡的香味清冷,预期的吻没有降临。程向阳睁眼,窘迫的神情恍惚而过,他掩饰地咳嗽了下,各种瞎扯胡揩掩盖尴尬的理由在肚子里打了千百遍的腹稿。“我以为你要吻我的。”他放弃,坦荡地说出他的以为,得不到期许的吻而不开心的表情不遮掩地写在脸上,供她观摩。
“你不觉得你欠了我好多的吻么?我吻了你很多次,你才主动吻了我不到三次,是不是应该补给我?”
宋井桐藏不住地笑着退后一步,生动鲜灵的笑容难以忘怀。她言不搭边,指了指她关合的水龙头,意有所指地调侃的问道,“利落能干的学长,要是我刚才没把水龙头关上,某人是不是要水渍屁股了?”
他看身后要溢出的水,回头奸邪的魅笑,步步紧逼,把人逼到了墙边,电冰箱刚好将几乎贴合在一起的身影挡住了。程向阳一手抵在白墙上,一手摁住她的肩,两人般配的身高鼻尖对着唇,唇一张合,相互触碰。他喜欢如此贴合的触碰,似有似无的挑逗感,“那么某人是不是该感谢你?嗯,我在想以什么报答你才好?财物可以吗?”他摇头,自我否定掉了,“不行,如你这般置钱财于身外之物的人,肯定不屑一顾。这样好了,以身相许怎么样?桥段是老了点,但是很适用。”
睫毛轻颤,扫到了他肌肤,微妙的气氛持续发酵。
厨房门这时推开,慕筠环顾一圈,扫视到冰箱遮挡的一角。人已分开,脸上一丝的慌乱。她了然于心,避而不语,上前去拉宋井桐。“向阳,需要帮忙吗?”一派和颜悦色的微笑,举止之间稳妥大方。
水槽是只接好的水,菜都没开始洗。“没事,我可以,一会儿就好。”他许诺,又说,“如果可以,让桐桐留下来帮忙也行。”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慕筠委婉,“桐桐什么忙也帮不上,算了,我来。”她挽起袖子,接手了剩余的,不,是全部的活。
客厅冷冷清清的一人,慕筠有目的地将两人分散开。忘不了慕筠看她的那眼,生怕守护了十几年的犊子一不注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格了的戒备。
临晚上李叔载着罗老先生和宋惜日回家,餐桌上沉默的气氛。一桌子的菜索然无味,因罗老先生狂风大作前的平静。桌子一拍,人不淡定地惊吓。罗老先生瞪着眼,火气上头,“胡闹,孩子在念书呢?哪冒出来的男朋友?”他指程向阳,“你,吃完了饭给我回去!”
慕筠打圆场无效,用了更霸道的态度,“罗教授,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宽了?不就是交个男朋友吗,犯法了是不是?哎,我想不明白了,当初你不比人年纪更小,不照样交了女朋友?你可真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翻出的陈年旧账让罗老先生面子挂不住了,气势凛然而降,他低声地带着妥协的劝哄,“说着孩子的事,你扯到我们身上干什么?”
慕筠没有不依不饶揪着不放,她就事论事,看似有理实则全偏袒宋井桐了。“孩子正当年龄的时候我们阻拦她谈恋爱,以后要是她单身一个人了,是不是要着急,然后一个劲地催促她啊?你说说,我们这样的做法不是自相矛盾又是什么?”
罗老先生讲不过,也不想讲。他看向宋惜日,一线的希望寄予于此,“惜日,你是父亲,理应由你做主,这件事情你表个态。”
“爸,桐桐她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她能把握好分寸。”模棱两可却一语道中的。
罗老先生怒不可遏,他愤怒地扫了一遍所有的人,眼神扫到宋井桐时颓然地松垮,不正视地别开目光,不用愤怒对着她。“我说你怎么一点不惊讶呢,敢情早知道了对吧?你一个当父亲的人,女儿上学了不管,女儿的生活不管,女儿恋爱了你也不管,你还能管些什么?是不是等到她被伤害了,你们才管呐?”
程向阳起身说话,罗老先生斥令坐下。他激昂愤慨,“你们就宠着,全都宠着!这饭我不吃了,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罗老先生离席,上楼时嫉恨的目光冲着程向阳和宋惜日,又看了眼慕筠,“别到时候跟罗荼一样,一生苦悲。”
此话一出,空气凝结着冰冷。
罗老先生锁上了房门,人隔离在外。宋井桐敲门,好几声他不搭理,在她要下楼时,门开了。恍然间,她竟觉得罗老先生好似苍老了,挺直的脊背不太硬直,深邃的眼窝凹陷,隐隐的失望和复杂的情绪。
“爷爷,对不起,因为我的事情,让你生气了。”从来,罗老先生都是护着他的。唯一一次,大动干戈地怒火中烧。
她坐在罗老先生的对面,听教的学生。可他从来不训斥她,骂也不舍得骂一句。“他喜欢你,喜欢你什么?单凭现在冲动的喜欢,能不能给你一生的平安喜乐?”
宋井桐低垂下头,罗老先生的问题她回答不上。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喜欢她什么,第一次见面,他捕获猎物的兴致浓厚,第二次见面,他欣喜若狂的拼命让她回想初遇,第三次见面,他向她表白,在那个有风的夜晚。可她始终不懂,他喜欢她哪一点?
曾经宋井桐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他能不能给自己一份想要的安定?追求不多,她只想要一份平稳。她害怕失去,害怕颠簸,害怕轰烈过后的凄惨,所以,每次将要感动时,她总要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以保持波澜不惊。
罗老先生摆手,“小子,进来!”他冲门外的人喊,冰冷的冷漠。压住火气,他恢复平常的口吻,“我们有事谈,你去吃饭,别饿了肚子。”
经过程向阳身旁,视线相对,她顿了顿脚步,掩上了门。
慕筠拉她坐下,竖耳向楼上听动静,楼上静悄悄的没有砸东西的声响。慕筠放心了,她说,“我就说你爷爷不会生你气,你一进去,他气消了一大半,应该不会跟向阳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