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出话里的情绪,那句话讲完,叶舒淡若一笑,嘴角恰到其妙的上翘。宋井桐以几不可察的动作从她脸上和话里找出端倪,是什么意思?误会了什么?
她不是能够容忍莫须有关系随随便便添加在身上的人,她不卑不亢的解释道,多了几分与自身不相符合的不能洞察的强势。不显山露水,才是最大的智慧。“你可能误会了,我跟虞先生并没有那层关系,顶多算是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叶舒眼睛停留在她身上,似是将信将疑。即便如此,她并没有直白露骨地表现出来,而是旁敲侧击地说道,“也许是我误会了,上次柳柳对我说,她在医院看到了你跟虞清埘,所以我们都以为你和他在一起。没有别的意思,他有喜欢的人,我们会感到开心,只会由衷地祝福你们。”她扬起嘴角笑,怎么看气质都是赏心悦目的。可却在那双明亮的眸子中,辨不出深藏的深意。
宋井桐追问,唇边挂上一抹笑,“噢,我很好奇,既然说祝福,而实际上却是极其关心地追问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很矛盾?”隐约的疏远的口吻。像叶舒这种在职场打滚摸爬久了的人,沟通起来不由得让她竖起戒备,尤其是叶舒那温婉和善的口吻中透露出一丝窥探时,引起了她莫大的不舒服。
真心实意祝福一个人,便不会在那人决定携手另一人走过人生旅程时,向一方提及曾经的往事。所幸她与虞清埘并无深入关系,若是有,此番的话,难保她心里不会有想法。
笑容不可察地一僵,转即功夫叶舒笑意恢复。“是我误会了。”她笑而再重复一遍。此态度,真是诚恳,难怪会成为广播电视台的台柱子,除却她那迷乱人的外表,不有点能屈能伸的手段真的不行。
宋井桐笑而略过她似是诚意的抱歉,反而问道,“有句话,不知道你爱不爱听?”叶舒惊惑向她,默许地等待她说。她才说,“我希望今后虞先生真的找到一个陪伴他的人时,没人会在她身边提起任何一件事。想必你也懂,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真正毫不芥蒂与自己携手一生的人,曾经有多爱过一个人。”
叶柳环胸,一瞬不瞬的眼转动了下,不置可否。
她不曾深入了解叶舒,不会轻易对她的形象下定义。但是此番的谈话,也决定了她和叶舒,不会有过多的来往,不会轻易成为朋友。
很多时候,人心里的白月光,在没接触时,纯粹得一尘不染。接触过后,总会跌入尘埃。所以,别太仰慕任何一个人,或许她也只是渺渺尘世中的一个,只是人习惯于隔着一层梦幻而美好的纱帘去赋予她完美无缺。
婴儿看护室里,张木也在。高挺的鼻梁架着金框眼镜,弯腰俯身在婴儿床,低着眼缓缓向响动的门望过来时,眼中的爱意绚烂尚未曾收去。
不可否认,张木将会是一个好父亲。那滚烫挚爱的眼神,骗不了人。
张木虽不是s大的老师,但是在s大开过专题讲座,也授过课,所以宋井桐怀着对师长的敬意,恭恭谨谨地喊了他一声,“张教授,您好”。
张木回应,声线低沉缓慢,煞是好听。三十出头的年龄,已经到教授级别,可见他在学术领域有多大的成就。整个荥川,罕见至极。
叶柳生的是个女孩子,婴儿床上小小的一团。皱巴巴的小脸蛋合一起,刚出生不到两周的小孩子,容貌尚不清晰,甚至可以称之为丑。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是前世栽下的玫瑰半点不假。这么一小团、肉得褶皱的小孩子,映在张木眼里出了爱意。
宋井桐泛着涟漪,触到了柔弱的一角。女儿是父亲前世栽下的玫瑰没错,然则玫瑰有刺,会刺伤人。刺破流血的伤口,血液滴在玫瑰上,染红了玫瑰。于是,有了成片火红的玫瑰海。
热情似火的鲜红背后,是血液在浇灌。越发觉得,曾经的任性,曾经的恶言相向,无处不刺伤了宋惜日。好在,未来还有时间予以她去弥补。
张木抱起孩子,动作小心谨慎,男人骨子里的粗心大意,在女儿面前荡然无存,变得无比小心翼翼。“要不要抱一抱?”张木问。
宋井桐点头,手足无措的伸手。她不曾抱过如此小的孩子,感觉这般小的孩子若是她一个不小心,会发生不可预估的后果。
她更为谨慎地双手并用,张木轻轻抱着托到她手上,直至确认抱稳之后,托在下边护着的手才撤开。
张木指导她往怀里靠一靠,一只手轻托孩子后脑勺,一只手稳住腰际。宋井桐胆颤地照做,适应之后,她方才抬眸小小地一瞥张木。叶柳的选择是对的,她遇到了一个好男人。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宋井桐问,“张教授,你们取好名字了么?”
“张轶柳,取音忆。”张木回。古风古意的名姓里,任谁都听出了那饱含深情的寄望。
临了出门时,宋井桐想起了什么,她转回头问张木,“张教授,我可以拍张照片吗?”张木应许,不忘提醒她不能开闪光灯,摄像头不要对着脸,一脸紧张的样子,使得脸上的表情生动得可爱。
黑色质感的手机一划,解屏是单一个字母“l”。手机界面干净得可以,除去一款老旧的单机游戏,其余的都是日常用到的软件。她不多做停留,点进拍照。旁边的叶舒微一侧头看着手机里的小人儿,却问她道,“宋小姐用这么男性化的手机?”
手轻颤,接连拍了几张。收起手机,她平静地回答,“个人喜好。”又对张木告别,“张教授,那我先走了,请你代我跟叶柳姐说一声。”
“虞清埘来了对吧?”一出门,叶舒便问她。又指了指她手上的手机,似解释地说道,“这款手机,是他的。方便带我去见一见他吗?”
话已至此,可以拒绝吗?
叶舒拉开车门,径直坐到副驾驶座上。车里烟味极重,呛得叶舒下意识的一咳嗽。虞清埘掐掉手指夹着的烟,长长的烟伽摁在烟灰缸上。未消散的烟雾缭绕中,他黑色深邃的眼迷蒙。叶舒先发制人,“虞总真是大忙人,见上你一面真难。”
“不是见到了么?”
叶舒被堵得一愣,旋即一笑,刻意讥讽的语气下去了。“不是来了么,为什么不上去?”虞清埘恍若未闻,不回答她。叶舒不放在心上,不以为然,又继续问,“宋市长家千金是你派过来的?”
虞清埘把玩银制的打火机,片刻直接说道,“别拐弯抹角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目的一下识破,叶舒不羞不恼,却露出无趣的神情。她不再拐着弯,毫不掩饰地说道,“电视台的事你听说了吧?”似是引起了虞清埘的兴趣,他停下把玩的手,洗耳恭听。叶舒不缓不慢,却不是脸上表现出来的淡然,“我需要你帮我,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取代我的位置,谁也不行。”
虞清埘不着急答复,掏出一支烟,“咔嚓”一声点燃了嘴里叼着的烟。深吸一口,烟雾弥漫。他看向叶舒,毫无表情,只见虞清埘一皱眉,“叶舒,你可真是贪心。”极尽讽刺的意味,不屑的神色不加掩饰地公之于众。
叶舒的回答,麻木不堪,仿若见惯了沧桑变幻,剩下的除了不顾一切抓住已有的,再无其他。她笑,笑容中多了几分妖娆。“随便你怎么说,我不在乎。我努力了那么久,才坐上现今的位置,我不能让任何人夺走它。”她从初入社会到现今,受尽了辛酸耻辱,尝遍了尔虞我诈,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踩着不知道有多少人才爬上了今天的位置。那些年受的苦和累,没有任何一个人懂。
他笑了,“你还真是不怕苦心经营的形象毁之一旦。”叶舒沉默,一半的脸埋在阴暗里。虞清埘不看向她,似自顾自地说道,“是你的,怎么抢都抢不走,别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去争。”
叶舒别开脸向窗外,她的成就,哪一点不是她争来的?她小心地走每一步,就怕犯半点错。她竭力使自己符合所有人的期待,竭力打造一个知性大方的主持人形象。可又有谁知,她的努力将要被一条新发布的调整公告颠覆。之所以会来医院,是因为她料定了他会来。可她不曾料,他不会再帮她。
原来,她赌错了。以前他可以倾力帮她,也只是顾在叶柳的面上。很久,她才明白这一事实。她深吸气,或许真不该说出口。“那好,我走了。”
车门合上那一刹,声音飘出,她手定格在车把手上,只听他说,“我帮你说一声,背地里那些手段收起来,不该搞的动作别搞。”她本意不坏,只是焦虑不安,对她言,那份工作是她的荣耀。卸去她的荣耀,等于要了她的命。
烟结了长长的一条烟伽,等叶舒走了很久,宋井桐才出现。虞清埘彻底摁灭了烟,打开车窗通风换气。不在车上抽烟,是对一个女性最大的尊重。不过,有时得分人。
宋井桐将手机递给他,虞清埘边接过边打开手机,他怔怔地看着照片里的小小一团。而后,他沉静了呼吸,问,“她……叫什么名字?”
“张轶柳。”她说。
“张轶柳。”虞清埘默默念了一遍。他又低声,轻念一个名字,只是换了姓,“虞轶柳……”
虞清埘重重击打方向盘,车响突兀地鸣了几声。宋井桐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止而欲言。看着他那模样,不会有人把他往征战商场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集团总裁上想。她略微冷漠,语气冰冷,“虞先生,我并不认为你这是深情。”
“你明知道叶小姐已经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她,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一枚石子。我不懂得要怎么跟你解释什么是爱,我也没有资格在你面前解释,但是我清楚一点,如果你真的爱她,现在的你应该放手,给彼此一个交代,给自己一个解脱,而非执迷不悟。”
他却说,“既然你早有想法,为什么答应帮忙?”
她毫不犹豫地说,“虞先生,我只当这是一个结束。”她当成一个结束去帮他。
虞清埘抬头遥遥望着医院的方向,准确无误地望向了住院部的方向。他凝眸,不言不语,可搭在方向盘的手,蜷曲成了一个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