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她在发动机熄火的轰隆声中醒来,身边的人早已经不见人影。无意再睡,十指插入发根梳理几下,便穿着鞋子下床了。
拉开房间木门,旋即迎面碰见进屋的男人。男人眼下一阵的疲倦,青灰色的胡渣长了一圈,轻揉着眼睡意惺忪。见到她错楞了小会,很快又笑着,“起床了?休息好了吗?”出彩的声音,普通话极其标准。这一问,拉近了亲切感。
宋井桐带上未掩实的房门,“嗯,睡得很好,伯父您回来了?”想必是昨晚打电话时俞母稍微提了一下她,所以俞父对她的出现毫不讶异。
俞父长相偏向于硬朗型,说起话来也有点一板一眼,“这里风景很好,有空让俞雯或者俞偲竹带你去周边去逛逛。”她应下。俞父话也不是很多,又说了两句进房休息去了。她望着锁上的那扇门,有些明白俞雯说的话了。天底下,没有哪个子女不心疼父母,随着年岁增长,越明白父母的艰辛。
阳光明媚,她仰着脸,微眯眼看着东升的太阳,张开双臂感受新鲜的空气和拂在她脸上和煦的风。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冲走了所有的阴郁。她想,回去她要做一件事,一件她必须做的事情。
俞偲竹拎着背包从阁楼下来,站在楼梯远远望着她看的地方,又在她身上默了一眼。他走过去,脚步极轻,似无声而至的幽灵。“在看什么,还是由中得出什么感悟?”闻声,宋井桐扭头看了他一下,又淡淡地收回目光。不知那一眼为何如此明艳,他莫名笑了,“去洗漱,准备吃早餐。”
她抓了抓披散的头发拢到耳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能不能提个要求,别用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跟我说话。你太小了,不适合这么深刻的语调。”俞偲竹怔然,她得意地笑,那眼里目含朝露,“逗你的,怎么就听不出,哈哈。”
终于得出了答案,不算困惑的答案。她问过自己,如果她有个弟弟她会是怎样的姐姐?答案昭然若揭,她会是个欺负弟弟的姐姐,喜欢捉弄弟弟,看着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她会开怀大笑,乐不可支。大概,天底下大部分的姐姐都有这么一个恶趣味。
俞偲竹看着她取了牙刷,站在压水井旁刷牙,也不矫揉造作,边压水边低着头用嘴巴去接。她身上全然没有半点娇气,适应力极强,用一句俗语形容入乡随俗。
早餐并不丰盛,一碗白面和一碟腌菜。清汤挂面的汤水清澈,俞偲竹从厨房拿了酱油瓶和一袋盐摆在桌上,“喜欢重口的话你自己调,酱油和盐已经给你拿出来了。”中途他顿了顿,把酱油和盐都推到她面前,说完埋头大口吃面。
“好的,谢谢。”宋井桐坐下,拿着筷子吃了起来。咽下去才问道,“伯母和雯雯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人?”
他吃得很快,三下两下一碗面见底了。“我妈去外边办点儿事情,我姐被叫去帮忙照顾小孩子,中午她们都不回来。你要不要去找她,我带你过去?”他说话似乎疏远,似乎又很热情,“要是你不想去,中午我回来给你做饭。”
大脑飞速地转动了一下,宋井桐想了想,“远么?”
所幸俞偲竹反应很快,只两字他能理解到她的问题。“远。我姐是去我表嫂家带孩子,她说不想叫醒你,如果你醒了问起她,想去的话让我带你过去。”
一抹羞愧之色闪过,她尴尬地一笑。长途跋涉坐火车会很累,俞雯跟她聊着聊着便困意上头了。可是她却没有睡,昨晚的蛙声把她吵得睡不着,躺到天露出白肚皮时睡意才席卷,没料到一睡就到了早晨九点多。或许俞雯体谅她,今早也没叫醒她,让她继续休息。说来,真是惭愧!
“这样啊。”她不好意思地一笑,思考他刚才的话,“你一会儿要去哪?”因为她记得刚才俞偲竹说中午回来给她做饭,那肯定有事要出门。要是很远让他跑回来给她做饭吃,真的是挺羞愧的。也怪她不学做一两道菜,学煮面也可以,也好过让比她小了三四岁的人专程回来给她做饭。
俞偲竹提醒了她一句吃面,耐心地坐在一旁,温条慢理地回答,“学校下午补课,我先把书搬过去,不然搬不完。”他看向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才开头,故作无所谓的语气中有些忐忑,“要是你觉得待在家里无聊,也不想去我表嫂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我的学校,中午我们在学校附近吃饭。”
随意用皮筋低低的绑了两圈的头发,有几根比较顽皮地落下来,阻碍了她吃面条。她重新捋到耳后,考量了一番,“好,你等我十分钟,我去换个衣服。”
“不急,你先吃完了。”他扯住她衣服,意识到失礼后惊慌地松开手。在他抱歉说出口之前,宋井桐先说,“不了,太多了,我吃饱了。你放着,晚上回来我再吃。”她起身,身影消失在厅房。
俞偲竹望了眼动了三分之二的面条,那碗面确实很多,他用装汤的大碗盛了满满的一碗。当然了,在看到那碗面之时,她也想着说那么大一碗应该是五个人吃的。在看到他面前也有相似的一碗时,她放弃开口说,默默拿起筷子往肚子塞。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努力吃,可是她的胃真的是有限度的。
她发誓,这是她一生中吃得最多的一次。往后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可思议,真的是无意识地做了很多蠢事。
宋井桐很快换了身衣服,白色宽松上衣搭纯色牛仔裤,脚上配一双帆布鞋,简单干净。俞偲竹站在门口等她,瞥了眼她默而不语。宋井桐没注意,目光落在桌面上,“面怎么没有了?”桌子很干净,他不会觉得她是为了不想洗碗,故意把面留下的吧?刚才这沉默的表情,似乎就是。
她在意俞雯家人对她的印象,毕竟她是俞雯的朋友,又第一次到人家中做客,留下糟糕的印象会怎么说?虽然她从不在乎这些,但她总不能给俞雯添麻烦。刚想解释,俞偲竹却跨上自行车,“我吃了。走吧,上车。”
宋井桐坐上后车座,他把包给她拎着,自行车一蹬从坡上溜了下去。她抓紧车座座椅,丝毫没有被惊吓,淡定自若。暖风拂面,她很是享受。
“你饭量真大。”她感慨,在下坡后说,“下次我可以在没吃之前匀给你,但是你不要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万一有什么传染疾病可不太好。当然了,我这话是从医学的角度上说的。”
他没应她的这句话,不知怎的问了个唐突的问题,听不清话里的意思,“你男朋友不吃你的剩饭?”
因这句话,宋井桐思绪飘远。她想起那年新年,程向阳千里迢迢地去找她时的情景。她问他吃饭了没有,他摇头。她说陪他去外面吃,程向阳那时这样跟她讲没关系,应该还有剩饭,我吃你们吃剩的就好了。
已过了两年,那时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犹似昨日般清晰。
没等到回答,俞偲竹转头,“你没有男朋友?”
她很快地摇头,微眯着眼仰头对着太阳,沿着半眯的眼缝奔出柔意。“不,我有。”他很高,很阳光,很帅气,执拗起来像个孩子,开心起来也像个孩子。可是,他们吵架了,是她引的战火。
自行车不受控制地扭摆了几下,险些撞向狭窄的石板路一边的屋子墙壁。俞偲竹适时刹车,控制住了摇摆的幅度。他沉默不说话,生冷的脊背和后脑勺对着她。宋井桐也没明白他怎么突然间情绪不好,小孩子真是阴晴不定。
她本身不是话多的人,一路上安静,剩下穿梭的风和夏日的蝉鸣。
学校附近禁止行车,自行车也包括在内。俞偲竹推车,她跟着走在一旁。他时不时关注她,时不时提醒,用一种生气冷硬的口吻,“人多,注意点。”
说实话,情绪中间差入很大,她有点姐姐关心弟弟的紧张问,“你怎么了?”她望了眼学校的名称,恍然大悟,“不喜欢上学?一到学校心情就不好?”
他停住脚步,鼻腔哼出一个“嗯”字。宋井桐淡笑,代入角色就很难脱离,“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这些都是我们必须要经历的。如果不开心,那你就要让自己开心起来,找一些喜欢的事情去做,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满足、有意义。”她本不应说的,可他是俞雯的弟弟,她自然而然把他当成弟弟来教导。
俞偲竹又只是“嗯”了声,态度随意敷衍。她没追着让他发誓保证之类的,只淡淡一笑。
“喂,俞偲竹。”背后一道声音清脆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看,是一个穿着裙子,打扮可人的女生。女孩警惕性地仰着脑袋打量她,向俞偲竹求解,“哎,俞偲竹,她是谁?”口气明显的不善,有些许的刁钻。无论从扮相还是脾性上看,应该家里的人都极其宠惯着她,所以她养成了这种趾高气扬的脾性却不自知。但,秉性应该不坏。
他冷漠一瞥女生,“我姐的朋友。”语毕,不愿多做纠缠转身就走。
女生扯住自行车后座,阻止了他。一改方才的态度,女生对着她笑,友好地伸出手,“姐姐好,我叫覃荏苒。”
说时迟那时快,俞偲竹拦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这个叫做覃荏苒的女孩,一脸不耐烦,“你乱叫什么,谁是你姐姐,人没大你多少!没什么事情是不是,那我们可以走了没,覃大小姐?”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为覃荏苒的女生,青春恣意,顾盼生姿。再见到时,她哭在宋井桐面前,哭得一脸悲痛欲绝。当然了,这是许多年后的事情,姑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