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证据有三,一是物证,大人请看!”
方唐镜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对折的白纸,是一封写好的书信。
“此信函乃是常威公子给我的,上面是戚秦氏给常公子的情诗!”
信函展开,上面白纸黑字写着两行诗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下方还有几行小字:
[小女子仰慕公子已久,今夜请来戚府,与君共度良宵。]
最下面还有名为秦莲的落款和日期。
秦莲,便是戚秦氏的本名。
而日期,便是戚家大婚之日。
“大家都看清楚了吧!由此信便可证明,并非是常公子见色起意,而是戚秦氏红杏出墙,早就盯上常公子了,还专门写情书勾引他上门!”
“不!不是的!不是我写的!”戚秦氏梨花带雨,猛地摇头哭诉。
方唐镜冷眼道,“这上面分明就是你的字迹,还敢狡辩!”
“不是我写的!不是我写的!”
“肃静!”柳中堂骂道,“戚秦氏,现在还没轮到你说话!常威公子,这封信确实是戚秦氏送给你的吗?”
常威连连点头,“没错!我过去的时候她还很风-骚的请我喝糖水呢!”
柳中堂颔首,转头问方唐镜道,“你说戚秦氏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可还有人能佐证?”
方唐镜道,“当然有,这点戚家父子可以证明!”
柳中堂道,“戚氏父子,方状师所言是否为真?”
戚家父子连连磕头,哭诉道,“千真万确!我父子二人以人格性命担保,这秦莲虽然人嫁入戚家,但是心一直在外边,平日里毫不检点不知羞耻,只可惜我儿是个老实人,稀里糊涂就接盘了!”
戚家公子也附和道,“没错!秦莲恬不知耻,时至今日仍然跟外面不三不四的野男人纠缠不清,败坏我家风。”
“那你们之前为何不说?”
“回知府大人,所谓家丑不外扬,此事我戚家只得忍气吞声,想着婚后或许有所收敛和改观,哪知道这毒妇竟然蛇蝎心肠,故意陷害常家公子!实属家门不幸啊!”
父子二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音量比戚秦氏还大。
柳中堂继续问道,“可即便如此,也无法证明当晚是戚秦氏玷污了常威公子啊。”
方唐镜道,“大人莫急,此案还有第三个关键证人,来福!”
跪拜在地上的家仆惶恐道,“奴才在。”
“你今天当着知府的面,将你跟我说的关于案发当晚所见所闻,一字一句、一字不差的再说一遍。”
“是!”来福恭敬道,“少爷婚礼当晚子时左右,奴才听老爷吩咐去井里提水准备烧热水给少爷沐浴,路过少爷房间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争吵的声音。”
“男的说戚少奶奶请你自重,你已经是有夫之妇为何还要强留我在你房中?”
“女的说常少爷小女子已经仰慕你很久了,今夜便是天赐……天赐良缘。”
“随后……随后……随后两人便争吵起来,不时听到男的发出声声惨叫,奴才见事态紧急,就赶紧一推门,便看见少奶奶正抓着常公子的脖子在玷污他!”
虽然在公堂上有些紧张,但是来福总算是把所有台词都背了下来,一字不差。
说完就把头低下,继续跪伏在地上。
等方唐镜陈述完,案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几日前的受害者戚秦氏变成了被告。
而原先的被告常威俨然变成白莲花,是个受害者。
一张铁嘴能扭转黑白、颠倒是非……
众人心中暗叹方唐镜果然不愧是泾河第一状师!
而且现在一看,此案人证物证俱全,虽然明知事情真相未必如此,但是却也无从反驳。
果不其然,在听完方唐镜的陈述后,柳中堂也是满意的点点头,重重一拍惊堂木,瞪着戚秦氏道。
“此案人证物证齐全!大胆毒妇戚秦氏,你这个毒妇心狠手辣,胆大包天,公然玷污常威公子清白,你可知罪!”
衙门外民众高呼:
“捉拿戚秦氏,还常公子清白!”
“捉拿戚秦氏,还常公子清白!”
“捉拿戚秦氏,还常公子清白!”
戚秦氏眼睛都快苦肿了,百口莫辩有苦难言,只是大喊“我没有做!我冤枉啊!冤枉啊!”
“大胆刁民,还敢狡辩!来人,拶指伺候!”
说着,柳中堂从签筒里抽出一只令箭,扔在地上。
拶指,乃是由杨木制成,长七寸余,共计五根,中间贯以绳索,套住犯人手指,用力收紧。
所谓十指连心,行刑之时,便是钻心的疼痛,令人痛不欲生。
衙役们不敢违命,只得拿出两副拶指给戚秦氏双手套上,正欲行刑,却听堂上传来一个声音。
“且慢!”
众人闻声侧目,发现说话的正是一直保持沉默的李真。
柳中堂不悦道,“李真,你有意见吗?”
却见李真站起身来,给柳中堂作了一揖,道,“卑职不敢,只是这毒妇身子弱不禁风,卑职怕行刑过后便晕死过去了。”
“之前我受其蛊惑,差点误入歧途,幸得知府大人今日明察秋毫,才避免卑职犯下大错。”
“所以,卑职恳请知府大人给我个机会,在行刑前让我盘问动机线索,亡羊补牢将功补过。”
柳中堂面色稍微和缓下来,李真一通马屁又是拍的他很舒服,当下说道,“你能有这种意识,很好,今日我虽是主审,但是你作为泾河县令,也是陪审,自然可以随意盘问。”
堂下方唐镜隐约感觉有点不对,连忙阻止道,“知府大人不可,我这第二告,告的便是李真!他身为泾河县令……”
柳中堂挥挥袖口打断道,“哎呀,第二告的事待会再说,给人家个说话的机会嘛。”
有了柳中堂这番话,李真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之前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没有打断,一直等到方唐镜说完再开口为了就是放低姿态。
倘若心性急躁,引来柳中堂不满,可能今天就没有发言的机会了。
而一旦不能说话,那今天的任务将必败无疑。
而此时,他终于抓住机会,深吸一口气,从堂上走了下来。
他先是走到来福面前,淡淡问道,“来福,你在戚家服侍多久?方才你的供词是否属实?”
来福答道,“小人在戚家服侍老爷二十余年,方才的供词都是小人亲眼所见,绝无半点假话!”
“也就是说戚家的一草一木你都很熟悉了解?”
“是的。”
“你说你当晚推门进去之后看见戚秦氏在玷污常威?”
“是的。”
李真突然发难,大呵一声,“撒谎!我已经命人去戚家检查过,戚家少爷的房门明明是外开的,你又怎么能推门而入!”
“你的底细我也查过了,大字不识一个,平时连话都说不清,今天居然能一口气说出一百六十三个字,分明是有人给你写稿你提前背好的!”
“另外本官也查了,你昨日下午去了趟汇丰钱庄,存入白银一百两,以你的薪水,这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
“分明是收受了他人的贿赂,今日在这公堂之上睁眼说瞎话!”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李真又转换目标,走到戚家父子面前。
“还有你们父子二人,倒是聪明,收来的钱不敢放入钱庄,而是藏在戚家后院。不过本官今日趁你不备,已经令人全翻了出来!”
“陈县尉,把箱子全部抬上来。”
这时候衙门外应了一身,“遵命!”
随即陈太生领着七八个衙役扛着四个大木箱走入公堂,摆在戚家父子面前。
依次打开,里边满满全装的是白花花的银锭!
李真继续道,“这里面足足有四千两白银,你戚家的米铺账本陈县尉已经查过,一年流水利润加起来不过三百两,而且近两年都是亏损,这些银子再给你们十年都赚不到!”
“你们这一对父子见利忘义,用四千两白银就把媳妇出卖,古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一老一少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李真语速很快,如同诸葛连弩,一刻不停,立马将矛头对准方唐镜。
“还有你这个狗屁状师,你拿出的那封信函更是可笑!你以为本官不知道吗,这上面的字迹都是你对着戚秦氏抄写的经文中临摹出来!”
“但是本官早已识破,提前就已经将佛经掉包,这上面的字迹根本就不是戚秦氏的字迹!”
方唐镜被李真咄咄逼人的语气吓得一跳,愣了数秒钟之后,口不择言反驳道:
“不可能!我专门去过戚家比对过字迹,这临摹的绝对是戚秦氏的笔迹!”
话音刚落便觉失言,赶忙捂住了嘴巴。
李真和陈太生齐声喊道,“哦~原来真是你临摹的啊!”
方唐镜的三大证据,看似有条有理,环环相扣。
但是却没想到,之前建立起来的巨大优势在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内就瓦解殆尽。
除了伪证本身便有天然漏洞之外,好在李真提前有了准备,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李真没有给对方喘息和知府打断插嘴的机会,继续骂道:
“你们四人胆大包天,公然只做伪证,企图蒙混衙门,愚弄知府!居心不良,狼子野心,置民愿于不顾,倒行逆施,意图助囚犯常威开脱!该当何罪!”
说到最后,李真也是故意拔高了音调,怒目圆睁盯着四人。
他本身是肉身三重境界的修士,呼吸吐纳间都透露着威压。
此刻宛若地府中的阎王判官,阎王一怒,小鬼登时魂飞魄散。
四人同时裤裆浸湿,齐声高呼:
“大人饶命!我们都是受常老爷的指示行事,请大人宽恩!”
李真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是绝杀!
本来已经崩盘的局势,却被他三言两语彻底扭转过来!
堂下众人此刻都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而衙门外那一批被方唐镜带过来闹事的民众此刻也是纷纷作鸟兽状逃开。
“典簿,这四人公然做伪证,戏弄公堂,颠倒是非黑白,其心险恶,按大离律法,应该如何判决?”
“回大人,当判杖责一百,监禁三年。”
“那常昆呢?”
“常昆为此事主谋,罪加一等,应判监禁七年。”
“好!”李真道,“陈县尉,本官命你此刻带人前去常府,捉拿常昆归案!”
“卑职遵命!”
等到这些都布置好,李真这才假装忘记了什么,慌不迭的扭过头望着公堂之上脸色极其难看的柳知府。
“哎呀,下官一时激动,都忘记知府大人您才是本案的主审了,请恕下官妄言!”
“那个,陈县尉你等等吧,我刚刚说的都不算,这案子怎么断大家还得听知府大人的!”
“还请知府大人明断!”
李真对着柳中堂深深鞠了一躬。
柳中堂气的脚指头猛扣地板,脸上肥肉跳动。
几日前他受常昆所托,特地赶来泾河县重审常威一案,本来一切进展顺利,但哪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李真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吗?怎么上任没几天就变这般厉害了?
柳中堂内心又惊又怒,但此时却不能发作,木已成舟,他只能无奈道,
“既然李大人已经查清案件真相,便依你的办吧……不过在这之前……”
知府大人很生气,他需要发泄!
柳中堂从签筒里又抓出一根令箭,重重扔在地上,指着方唐镜破口大骂,“这个讼棍满嘴胡言,愚弄本府,来人,掌嘴一百下!”
衙役得令,手持铁尺,一下一下重重抽打方唐镜嘴巴,打得他满嘴是血。
伴随着一阵阵惨叫声,常威戚秦氏一案这才彻底结案!
戚秦氏洗清嫌疑,常威继续维持原判,另外四人也锒铛入狱!
案子办完了,柳知府的脸色却十分不好,一刻也不想在这多留,立马就打道回府。
衙门外临别前,看见送行的李真一脸得意,心中十分不爽。
留下一句话:
“李真,你新官上任,本府奉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说罢便坐上马车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