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顶着肿脸走出大旅社,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他在墙角撩开衣服,肚子上,手上都是青紫的痕迹。拉开裤脚一瞧更是惨不忍睹。
他企图把这一切当成一个不留神发生的摔伤事故,咧着嘴一瘸一拐的在街上走着。
只是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向来圣丰的宗旨是男儿流血不流泪,这点疼对他而言并不算什么,但眼泪就是从他亮堂的脸上滚落到T恤上了。
他的妹妹从小就懂事,他知道,他比谁都知道。明明他是哥哥,可打小她都让着他,迁就他。妹妹的父母离家早,经济也不富裕,可因为她懂事爷爷奶奶都很喜欢她,就连自己的亲妈活着时都是宠着她的。
十几年了,他从没见人这样打过她,他也不允许任何人这样欺负她。可是今天,因为他,她挨了十几二十个嘴巴,脸都肿起来了,刚刚从巷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她连路都走不稳。
一种强大的悲哀席卷了他的全身。
可是这个傻姑娘,十分钟前担心的依旧是他,而不是自己!
也许,真如刘艳所说,自己应该远离她一些才好。
刘艳跟着秋思回到房间。可秋思把自己反锁在了卫生间里。
她敲敲门喊道“秋思,你没事儿吧!”
秋思站在洗漱台前,她把水龙头打开,让水哗啦哗啦流淌着。
镜子里的自己左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来,眼睛红得像是得了某种疾病。但这些都是小事情,最重要的是她头晕,且左耳耳鸣加剧了,现在基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
嘴巴里依旧有血腥味,她用杯子接了水来漱口,冷水可以止血,止疼。小的时候在家里爷爷帮她拔牙齿,拔完后他就会让她用冷水漱口,然后就没有血了,也不疼了。
吐了两杯水后血腥味终于没那么浓了。她擦擦手开了门。
刘艳问她“还好吗?不行就上医院,我有钱的,我还有自己攒的压岁钱,这次带出来一些。”
秋思勉强的笑着说“麻烦你去帮我买根冰棍来,我敷一敷,明天就好了。我好累,去床上躺会儿!”
刘艳跟在她身后急得不行“要是影响到考试怎么办?”
秋思摇摇头“不会的,明天就好了!我以前也被打过,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刘艳拗不过她,只好到附近的小商店给她买了瓶结冰了的矿泉水来给她敷脸。
躺着冰敷了一个小时她觉得头不太疼了,耳鸣也减轻了些才慢慢坐起身。
刘艳靠在床头看书,看到她起身忙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头也不太疼了。”
刘艳坐到床边看看她脸“脸色好了些,巴掌印都散了些了。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恢复。”她劝道“你这个哥哥,我劝你还是和家里人说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秋思点点头“我知道!”她也想说。可她无从去说。她爷爷有肺病,奶奶最近这一年开始有些健忘,她去网吧的时候百度过,这种症状叫老年痴呆症,但还是早期,到了后期奶奶可能连自己都不认识。她不想再给他俩增加心理负担。二叔二婶更是指望不上,姑妈死了以后存折上的钱就够原野读到初中毕业,那之后他上学的钱二叔二婶一分没掏过,都是父亲和爷爷奶奶给的。
对此秋思曾经颇有意见,但父亲在电话里说“你二叔二婶他们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又是男娃娃,将来还要给他们说媳妇,当然要节省。没事儿,爸爸的工资刚好够你们三上学。”秋思想问,那我们女娃娃呢?可她问不出口。她也知道,父亲不是重男轻女的人。总归,她就是为自己父亲打抱不平而已。所以,她更加不可能找父亲说这事儿。算了,原野人本来就不坏,她回去好好说道说道也就是了。
“喝点水。”刘艳给她倒了杯温水。
秋思抱着水杯发了会儿呆,喝下水后就又躺下去了。
因为耳鸣她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神游似的到了考场。
开考前监考老师问她“同学,你怎么了?需要去医院吗?”
她摇摇头“我没事儿,谢谢老师。”
早上考语文,她晕晕乎乎的开始答题。试卷上的字一个个仿佛会动,她越是仔细看,他们越是跳着跑着不让她看清楚。好不容易写到阅读理解,老师提醒,只有15分钟就要交卷了。
她只能放弃阅读理解直接写作文。
15分钟想写完,写好一篇作文几乎不可能。秋思匆匆浏览了题目,然后在脑子里酝酿了一下就动笔了,她尽量的把句子精简化,这样可以节省字数和时间。
铃响起,笔落下。老师拿走试卷后她长舒一口气走出了教室。
因为脸上的伤她穿了连帽卫衣,把帽子罩在脑袋上,又用刘艳借给的钱买了个口罩戴着。吃饭的时间却是怎么也挡不住了。他们在大旅社食堂吃饭,不允许从食堂把食物带出去。刘艳和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吃饭。
原本一切都风平浪静的,直到张青越过人海直直走来。
秋思立刻放了餐盘戴起口罩打算离开。
可张青还是快了一步,挡在她跟前“你脸怎么了?”
秋思没说话,绕过他出了门。
张青知道她犟,拉住后面的刘艳道“你说!”
“就···昨天下午我们出去,她大概是看到原野被人揍了,就冲过去了。反正她让我去给她买鸡腿,我回来就看到他们被人围殴了。还好我机智,立刻报警了。不然,你现在得去医院看她!”
张青放下拦着的手臂,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再也没了吃饭的心思。他想,他得回去好好问问原野,什么人能把他们揍成这样。
下午考的英语,开考前不知是因为情绪紧张还是什么,她的耳鸣加剧了,到了考听力的时候左耳完全听不见。她慌张无措的结束了听力,后面的笔试也写的乱七八糟,总的来说是心理素质不好。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就坐学校安排的班车回镇上,第二天收拾完行李她就初中毕业了。坐在车上看着外面飞快掠过的山涧风景,她把额头抵在窗子玻璃上叹了口气。
也许,二中要与她失之交臂了。
命运很会作弄人,面对命运发起的挑战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就算拼命的挣扎,依旧无济于事。有时候她会想,如果命运是一个人,看着他们这些小丑早就笑得满地打滚了吧!
回到学校的当晚,秋思买了两个茶叶蛋,消肿。
第二天她就要回家了,爷爷奶奶看到她的脸一定会问的,多少要努力让脸能看得过去些。茶叶蛋在脸上凉透后她和刘艳一人拿着一个剥开吃了。
不知道是鸡蛋还是时间的缘故,第二天她的脸好多了。行李是原野来帮她搬的,只是搬到操场前遇到了张青和他的父亲。他家有一辆吉普车,此刻停在操场上,后车厢里放了张青的行李。
张青热情的冲他们招手“原野,秋思!”
他的父亲也看到了他们,大声喊“快过来,把行李放我们车上,一块回去。”
秋思和原野也不扭捏,边道谢边把行李上到了他家的车厢。毕竟两大麻袋铺盖行李,还有秋思的锅碗瓢盆,要是用原野的自行车得来回跑六趟。这下倒是很快解决了。
但他们没搭便车回家。原野的自行车骑来了,比起坐张青家的车,还是自家的破自行车来得踏实。说破其实也还好,虽然自行车已经历经了七年的时光,轮胎破了补,补了破,补胎师傅都好几次劝他们换个车胎,但这辆自行车依旧扛起了李家所有孩子在镇上的出行问题。凡是远点的地方,自行车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