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不想在此多留,银子送到就好,他可不想掺和后面的事儿,要是让他代表裕王府去严家那边联系,魏广德自问没那个胆量。
魏广德返回翰林院后,进门就发现今天翰林院内气氛有点不大对,各房的书吏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其实, 魏广德从进门到自己公房这一路就注意到,沿路几个公房里都是空无一人,往常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可都是在屋里,要么看书,要么打瞌睡。
毕竟已经是六月的天气,外面炎热异常, 屋里倒是凉快一些,可就是让人很想睡觉。
魏广德虽然纳闷, 可也没停下脚步, 径直回到自己公房里坐下。
进门的时候,书吏芦布自然看到魏广德回来,急忙从书吏人群中出来,重新泡了一壶茶送进去。
在放好茶就要出去的时候,芦布被魏广德叫住。
“我出去这段功夫,院里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们凑在一起嘀咕什么?”
“嗯,大人,院里没有出什么事儿,大家只是在议论北边宣府那边的消息。”
芦布看到魏广德皱眉,猜到他刚才出去了,可能不知道外面传进来的消息,继续解释道:“先前外面传来一个消息,说个月开始, 宣府那边就已经多次和鞑子在宣府周边发生战事。”
“这个我听说过,个月好像还向京城示警过。”
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听谁说过这事儿,也不知道是张科还是谁说的。
现在大同、宣府的明军已经有这个习惯了,一旦发现大队鞑子骑兵,必然要向京城预警。
这也是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闹得,当年鞑子攻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进攻明朝,结果兵锋直抵怀柔、顺义,甚至差点攻下通州,把北京城可是吓得够呛。
自此以后,边镇发生战事,边镇主将要做的头一件大事就是向北京城预警,也是被整怕了,甚至这股风气已经蔓延到了辽东一线,广宁、山海关等地发现鞑子都会向北京城急报。
不过说出话来后,魏广德就悚然而惊,“你别告诉我,鞑子又打进长城了?”
因为北京特殊的地理位置,魏广德进翰林院以后,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道家典籍,可也抽空看过关于北方蒙古的相关记载,至少他搞清楚了现在所谓的蒙古鞑子并不是他理解的那种。
以前在江西的时候,或者说后世, 其实也没有对这个时期蒙古的势力分布有过太详细的介绍,所以在大部分人看来,蒙古人平时就是分成一个个大小不同的部落,一旦发生战事就会在大汗的金顶大帐或是黑色大纛下集合,对敌人发起进攻。
不过魏广德在看了翰林院收集的有关资料,特别是边关送来的各种文书后发现,他以为的蒙古这个时候其实和大明接壤的是三股势力,而且似乎还是相互不怎么对眼的势力。
其中最弱的一股势力,曾经也是对明朝威胁最大的一股,那就是所谓的小王子部落,不过现在的小王子部落已经是鞑子中势力最弱的一股,他们的居住地也已经迁移到了辽东那边。
而宁夏、延绥、太原和大同死镇包围中的河套地区,盘踞的蒙古部落势力只是略强于小王子部,属于中流,这股部落就是吉囊部。
鞑子势力最强大的,无疑就是制造了“庚戌之变”的俺答汗部,他们在小王子部和吉囊部之间,正面面对的就是大明重兵保卫的宣大防线,即大同、宣府一线。
听到芦布说起鞑子,魏广德一下想到不会是俺答部又打进长城来了吧,所以有点失态。
别看魏广德过战场,可是北边打仗和那边剿倭可不是一回事。
最起码,明军对倭寇还是占据数量优势的,武器差距也不大,主要还是训练这一块有点跟不,最主要的还是士卒没有敢战之心。
开玩笑,饭都吃不饱,你还让人卖命,可能吗?
而在北地,蒙古骑兵的威名,别说大明朝,就算是到了后世还是广为流传的。
最起码魏广德就知道,蒙古铁骑一度打进欧洲,兵锋直抵多瑙河流域。
可以说,在两百年前,蒙古骑兵是这个星球最强大的战力,没有之一。
现在,魏广德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帮人的后裔不会真打进长城了吧,要是那样,京城是不是又要搞戒严了。
“不是鞑子打进长城,是宣府那边报功,说是最近几次交战打败了俺答部......”
芦布开始在那里絮絮叨叨说出他听到的消息,自年初以来,俺答部数次南侵,特别是大同总兵岳懋率所部兵马巡边,驻守在灭虏堡的时候遭遇俺答部万余骑的围攻,岳懋战死,所部大溃,让整个宣大防线动摇。
朝廷紧急撤换了宣大总督苏佑、大同巡抚都御史侯钺回京待堪,以总督许论暂兼巡抚以刑部右侍郎陈儒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驻大同安抚军心。
此次就是许论发回的奏疏,奏近期战斗中屡立奇功的边镇将领,为游击马芳、指挥张恒等将官请求升赏。
“这是好事儿啊,你们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
魏广德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鞑子想再来次“庚戌之变”就成。
“奏疏里提到,鞑子兵退了,可是他们的行进方向很是可疑,他们不是向北撤而是往东走,许总督担心他们又重施故技,在群山峻岭之间突袭某处长城关隘,再次杀进关内。”
芦布有些紧张的说道。
魏广德这会儿也淡定不起来了,查阅过几年前那场战斗的他自然清楚,当初俺答部也是打大同不成,选择绕道穿过北边的大山突袭古北口杀进关内,肆虐京城北边,把怀柔、顺义抢了个遍。
魏广德在听到说俺答部兵马向东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单,按照逻辑,往东走总不会是下海吧,何况就算下海他都找不到地方,整个山脉一直延伸到渤海,到那里他会遭遇到蓟镇和辽东官军的两面围杀,就是自取灭亡的一条路。
魏广德忽然心里就是一颤,俺答不会那么傻,他带着部队往东走,肯定就是要复制几年前那场仗,游动中寻找明军长城关隘的薄弱关口进行突破,还想再次兵临城下。
魏广德明白了,他们这帮书吏,还有公房里消失的那些翰林,这个时候怕是都聚在一起说这个事儿了。
他们讨论的当然不是许论的请赏奏疏,而是关心俺答部会不会再次突入关墙,再发动一次“庚戌之变”。
“朝廷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魏广德问道,不过问出这话后,他就一阵蛋疼,军国大事,这些书吏都能知道,也就是明朝了,好像到了清朝那会儿,专门搞出个军机处处理这些军国大事,外廷大臣大多都不清楚详情,需要保密的。
不过这个时代,因为交通不便,就算朝廷作出一些部署,消息被对方谍报人员收集到再传回去,也需要不短的时间,至少半个月以吧,特别是这个时代有汉人私通蒙古人吗?
其实还真有,那就是白莲教了。
魏广德以前看过的文书里就有记载,边关多有白莲教徒勾接蒙古鞑子,传递关内军事情报,只是在京城这里好像还没有发现过。
芦布也给出了回答,那就是摇摇头。
这会儿,估计内阁正在会同六部尚书、督察院等六部九卿的高官商量这个事儿,就算传出消息怕也要到晚了。
魏广德打算下值回会馆后问问张科,看他知不知道细节,貌似也就他那个中书舍人的位置容易听到这类消息。
魏广德这会儿也在公房里有点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面走去。
晚,魏广德坐着马车回到九江会馆,进门第一时间就问店小二,“张大人回来没有?”
“魏大人,张大人应该还没有回来。”
店小二立即躬身答话道。
“给我泡壶茶。”
说完话,魏广德就在大堂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又吩咐张吉道:“张吉,你把茶叶送回屋里去。”
没多久,劳堪和夏可范就回来了,进了会馆大门就看见魏广德在那里坐着,两个人都走了过去。
“听说了?”
魏广德伸手指指两边的位置,等他们坐下后才小声问道。
劳堪和夏可范都是点点头,京城的衙门集中,平日里书吏就在各衙门里乱跑,传递各种公文,自然很容易就把消息传开了。
两个人显然也有等张科回来,问问情况的意思。
“坐会儿,进卿回来再叫酒菜。”
魏广德说道。
“也好,现在也不饿。”
劳堪点点头,还不住往门外看。
好吧,对于他们这些新科进士来说,都没经历过“庚戌之变”,猛然间听说蒙古鞑子有可能再次打到北京城下,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
别说他们了,其实连魏广德都有点怕。
夏可范稍微镇定点,毕竟他就曾经被围在北京城里,只是这个时候不管他说出什么话,对于魏广德、劳堪他们的影响都是有限的,还不如听听张科能够带回来什么消息。
不过老是这么等着也不好,魏广德还是叫来伙计,先点了几个菜,只是让他们准备,别急着,等张科回来在酒菜。
等了不短的时间,才听到外面车轱辘咯吱咯吱的一阵响动,然后张科穿着青色官衣走进了九江会馆。
别说为什么他们四个进士老是赖在九江会馆不挪窝,不在京城租房子住,其实在没有正式授官前,一切皆有可能。
就算是二甲进士,也不是不能外放为官的,一些官场授官的潜规则,可没有明文记录在案。
看到张科进来,劳堪就已经急不可耐的向他招手,示意他快点过来。
张科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三个,乐呵呵就走了过来,没有回后面院子里。
“你们这是找我打听消息?”
坐下后,张科就笑着问道。
“废话,我们这里也就你离中枢最近,得到消息最让,不找你打听还能找谁?”
劳堪急切的说道。
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而且俺答部运动的消息,也不用在意场合,估计这会儿北京城不少人已经知道了,明天怕不是整个北京城老百姓都该听说这件事儿了。
“现在还真没消息,据说内阁里面说了半天,后来就去了西苑,我下值的是还没有消息传来。”
张科苦笑道。
“这事儿还说什么,马调兵遣将啊,怎么着也要把鞑子堵在长城外才行,不然又是一场刀兵之祸,不知道多少百姓会为此丢掉身家性命。”
劳堪听了张科的话就是皱眉,很是不满的道。
“没事儿,我就说了别着急,大人们会考虑到的,估计圣旨会直接在西苑拟好直发出去。”
夏可范看着劳堪焦急的样子就笑着说道,有了嘉靖二十九年的遭遇,他是四个人里最淡定的一个。
“对了,倒是听到个小道消息,但是不一定准。”
这个时候,张科忽然又是嘴角带笑着说道。
“有消息快说,就别卖关子了。”
劳堪不满的说道。
“我好像听内阁舍人说了句,他去送文书的时候听到里面在讨论,打算派翁溥巡查长城各隘口,加强防御,防备鞑子偷袭。”
张科嘟嘟嘴才笑道。
“翁大人啊?”
劳堪和魏广德都没反应过来翁溥是谁,倒是夏可范呢喃一句,好像认识这个人似的。
“翁溥翁大人是谁啊?”
魏广德好奇问道。
“你们不认识才正常,张科应该在江西就见过的。”
夏可范笑道。
张科听了他的话也是笑着点头。
“翁大人前几年就在江西任左布政,我和进卿的鹿鸣宴就是他主持的。”
夏可范把翁溥和江西的渊源说了出来,“他是前年底调回京城来的吧,现在是兵部右侍郎。”
说道这里,夏可范奇怪的问道:“广德,你不是在跑六部衙门和顺天府吗?别说你没去过兵部,没见过翁大人。”
听到这话,魏广德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还真没跑过兵部,实际他就是次去户部的时候跟着跑了趟,后面就没怎么去了。
和张书吏出了翰林院,都是叫他去办事儿,自己在内城街闲逛,毕竟很快就要搬进南熏坊。
其实,六部官署的位置,也是南熏坊的一部分,这也就难怪这里的房东卖房子都不带讲价的,院子的工匠手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那周围的宅子大多都是住的官员,能不挑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