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李夔带着县尉段知言与不良帅方炼二人,重新来到红鸯被杀之处。
本来,李夔上次已与方炼一道来过此地,对红鸯尸首及现场作了一个初步的堪查,按理说,没必要再让县尉段知言来这里的。
毕竟,段知言作为县尉,乃是上级领导,只要能负责决断与安排就行了。具体的堪查验尸之类工作,完全可以只让方炼李夔等人去做,根本没必要插手。
但李夔却是有意要引段知言上来,让他亲自来体验一下这安发现场,以及了解一下自己的侦查判案经过。
因为,这位文人出身又刚刚到任不久的县尉,说实话,他对于断案之事,完全就是菜鸟一只。
如果不让此人参与断案进程,那他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对于自己的诸类断案需求,支援力度必会大减。
另外的一点,则是李夔的隐秘心思。
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刚刚新任不良人,正是急需在这位直属上官段知言面前,好好地露一手,以此展示才华与技艺,才能让这位县尉对自己日渐高看。
甚至可以说,如果李夔想在这汧阳之地好好干下去,以后还想要有进一步升迁提拔的话,那他必须要给这位段县尉尽可能地留下好印象,让他信赖自己,倚重自己。
所以,他才刻意兜转话题,利用段知言的好奇心引他上来,与其一同现场堪查。
这般心思,段知言与方炼俱是不知。
只有李夔自己,明白自己此举,目的究竟为何。
三人来到红鸯房前,这里已有数名不良人,在周围把守。
见到三人前来,这些不良人急忙上前参拜。
“拜见段公,拜见方帅。”
段知言嗯了一声,低声问道:“这段时间,可有人入得房来?”
见长官发问,此人挺胸腆肚抓紧表现,立即大声回道:“禀段公!自我等环围此室,看护得十分严密。休是某夸口,这段时间以来,非但一直无人敢来打搅,就连一只苍蝇都不得飞进去哩!”
段知言微微一笑:“很好,那你等继续在门好好看守,某要入室查看。”
那不良人大声应了一句,便退至一旁,让出门来。
接着,三人一齐入房。
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这化妆室仅有一个小小的外开窗,光线犹是昏暗,故房间里点了数盏高高的蜡烛,照得整个化妆室颇为亮堂。
三人的目光,自是一齐聚到了地上那具红鸯的尸首之上。
在灯光映照下,这倒地身亡一动不动的红鸯,如果不看胸口那柄深入其胸的匕首,倒似有如睡着了一般。
段知言一声长叹,幽幽道:“惜哉!这女子红鸯,虽是女妓之身,这般死于非命,亦是可怜。青春年少,芳华正好,却落得如此香消玉殒之结局,实是令人惋叹。”
他手拈微须,竟轻声吟起诗来: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长。
北邙松柏锁愁烟,燕子楼人思无限。
忽遭毒手歌尘散,红袖香消意恍然。
适看鸿雁岳阳回,又睹玄禽逼社来。
瑶瑟玉箫皆无用,任从蛛网任从灰。”
见这位段县尉,面对红鸯的尸首,忽地动了文人心思,在这里吟诗一首,叹惋香消,伤逝玉殒,李夔心下颇觉无语。
难道在唐代,竟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吟诗一首以表心迹么?
这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一些。
由此可见,这位县尉段知言,真是个书生气十足的文官啊……
段知言一诗吟既罢,忽地转头对李夔问道:“那李夔你现在可能看出,这红鸯到底死于何时么?”
“确是如刘吉平所言,死于昨夜子时左右。”李夔毫不犹豫地回答。
“哦?为何这般说?”
“禀段公,欲知死者死亡时间,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看尸体的僵硬程度。一般情况下,尸体在死后—个时辰之内就会硬化,四到六个时辰后,就会完全僵硬。而若十五个时辰之后,又会开始软化,近三天时,开始彻底地瘫软,然后腐烂。”
听了李夔这般科普解释,段知言与方炼二人,俱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李夔蹲下身来,用手指按了按红鸯尸首的小腿肚。
他连按数下,表情十分凝重。
“李夔,这般按腿,却是何用?”段知言好奇地问了一句。
“禀段公,某按尸首之腿,是为了确定红鸯的具体死亡时间。”
“哦?竟能如此?”
李夔点了点头,复道:“段县尉、方帅,你们看,现在某指按其腿,却毫无凹痕,尸体极其僵硬,某用手指根本就难以按动。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什么?”
“说明红鸯的死亡时间,离现在确有四个时辰以上,故再往前推断,定是昨天深夜无疑。从这一点来说,那书生刘吉平与老鸨胡春,二人并未说谎。”
他略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当然,这样的结果,只能是初测。因为尸僵程度,不单会受时间影响,周围环境亦会对其颇具影响。如果尸体是在土中或水中,或是高温多湿条件下,这般尸僵变化自会加快。如若是在低温干燥的情况下则又会延缓。所以为了确定具体时间,我们还要再看看尸斑变化。”
“看尸斑?”
“嗯,这尸斑么,乃是人死后,因血液不再流动,开始积存于尸体下面,而出现的特有斑痕。而这尸斑的变化,有个十分重要的特点,那就是,死后三到六个时辰指压时会有一定的褪色。若是超过了六个时辰,就基本上不会褪色。”
“哦,这样呀……”
李夔目光灼灼,手指红鸯裸露的小腿处积瘀的尸斑,继续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红鸯的腿上的尸斑经过手指按压,却只有些须褪色,十分不明显,故可基本断定,她具体的死亡时间,应在到五个时辰差一刻左右。故往前细推,红鸯之死,必在昨夜子时时分。”
听李夔这般分析,县尉段知言与不良帅方炼二人,俱是不住的点头。
他们绝对不会想到,从李夔这边得到这点尸检知识,其实是来自一千多年后的现代。
而且,李夔为了让他们便于理解,还将现代社会所用的二十四小时制,换成了唐代时常用的十二时辰。
段知言沉默了一下,又向李夔问了第二个问题:“那依你之见,红鸯之死,确是属于胸口那致命一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