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夔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轻轻扯开红鸯的内兜,将那柄匕首一举拔出,将这女子胸前血淋淋的伤口,向二人更好地展露。
饶是这般查验之举,李夔亦是小心翼翼,手脚十分轻便灵巧,不致于露出红鸯胸前羞处,以尽可能地尊重死者的隐私。
这等职业操守,李夔从前世到现在,一直加以秉持。
但他在心下暗想,自己身为男性,来验女尸,实是多有不便。
要知道,在前世之时,这般验女尸操作,也会多由女法医来完成。但在现在这晚唐时代,根本就找不到这样的人。
也许,以后的自己,能亲手培养这样一名女法医吧。
“二位,你们看这伤口,发现了什么吗?”
听到李夔这句话,段知言下意识地探头过去。
却见那红鸯胸前,那已然血垢凝固的伤口处,竟似一个小孩子张开的嘴口一般,血糊糊的吓人,里面更似有皮肉翻卷,却又黑乎乎的一个深洞,根本看不甚清。
这样近观死人伤口,对于县尉段知言来说,还是人生第一次。
一时间,他呼吸粗重,目光茫然,甚至有种头晕恶心之感。
“李夔,某……”
后面的话,段知言没说下去,脸上却泛起燥热。
是啊,能说什么呢?
能说自己其实菜鸟一只,什么都没看出来,只不过在这里强作镇定不懂装懂么?
而一旁的不良帅方炼,则似发现了什么,他皱着眉头急急说道:“李夔,某看出来了!这伤口之处,位于胸肋近端,乃是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可见这凶手杀人手法十分娴熟,一刀杀却,不留后手,倒是端的手狠!”
李夔朝方炼赞许地点了点头:“方帅说得是。由此可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地判定并攻击受害者的要害之处,来个一击毙命,那这名行凶者,必是功夫了得。某已查过,在红鸯身上,并无其他补刀之处,亦再无任何明显可见伤痕。所以,显然是有一名精壮凶残又惯使刀匕之辈,手起刀出,凶狠凌厉,将心脏一举刺穿,让女妓红鸯大出血而亡。”
“因此,这样熟练的捅刺,这样准狠的刺杀,断非是一般人所能为,更不用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刘书生了。而从这一点,我们将来寻找凶手的范围,却可大大缩小了。”
听到李夔这番话,县尉段知言终于明白了,他让自己看伤口究竟是何用意。
他轻咳一声,却又插话过来:“李夔,那依你之说,犯下此案者,必是极为精熟砍杀之辈。难道说,是有强盗为了图谋钱财,忽地入得其房,将红鸯一举刺杀么?”
段知言此话一出,李夔却是连连摇头。
“段县尉,以某看来,凶手应该不是那种只为图财的强盗。”
“为何这般认为?”
“因为若真有强盗为图财而杀人,他完全没必要故弄玄虚,采用这般麻烦的杀人手法。另外红鸯房中的财物,并未有任何损失,也不符合图财的作案举动。”
李夔顿了一下,复道:“而且,方才某与方帅二人,仔细堪查过红鸯房屋周围,皆未有明显破坏痕迹。这红鸯所居的门窗等处,俱是紧闭,没有损伤,应是无人从外面夺门而入。因此这样的作案手法,完全不符合强盗那种暴力图财的作案风格。”
李夔这句话,让段知言点了点头,却不觉又皱起眉头。
他犹豫着说道:“那依你这么说,既没有人从屋外直接进入,周围又没有踩踏破坏之痕,难道说,真是那传闻中的镜妖所为,杀了这女妓红鸯么?”
见段知言又想到所谓的镜妖上去,李夔不觉大笑起来。
他朗声回道:“段县尉,某说过,这鬼神之说,不过是戏本之中的虚言假辞,用来欺骗愚夫痴女罢了。段县尉你这样的读书之人,怎么也会信这般虚妄之词。这世上绝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真正有心害人的,只有人。也只有人,会想出形形色色故弄玄虚的作案手法,在作案得手之后,还要将谋人害命的罪名,推给所谓的妖怪与异物。”
“李夔说得是,方某亦是这般认为。”方炼在一旁附合:“某也算是见多了案件,深知鬼神害人之说,尽是虚言。那杀害红鸯的凶手,绝对是人,断不可能是甚么妖物鬼怪。”
听二人这般言说,段知言一脸惭色。
他呐呐道:“某不过是随意猜度罢了,又何敢一语断定。只不过,既然不是强盗也不鬼怪,那这红鸯到底是被何人所杀呢?这可真是怪异之事。”
“段县尉,你若真怀疑是杀害红鸯的,是市坊小民所说的镜妖,不妨再仔细看看面前的这面铜镜,有何异常之处?”
听得此问,段知言顿时来了精神。
对啊,既然自己怀疑是镜妖作案,那么好好查看一下面前这面铜镜,不是很有必要么?
他立即从李夔手里接过蜡烛,从上至下,将整个半人高的镜台与一尺来宽的镜面,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而段知言仔细查看之时,一旁的不良帅方炼亦是瞪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铜镜。
段知言与方炼二人看到,面前的铜镜,镜面莹洁光滑,周围铸铜为桂树,饰以金花银叶,十分典雅漂亮。而在镜面左侧,却是明确是溅染了一团醒目的血渍,此时已然凝结成垢,犹呈垂滑之态,看上去颇为骇人。
段知言忽地感叹:“今观此镜,甚是豪华,却令某想起敬宗时的故事。当年,宫中造清思院新殿,曾用铜镜三千片、黄白金薄十万番以为饰,端的富丽堂皇,炫人眼目。时人见宫中多镜,人像卓然,却恐多有不祥,有妨人主。后来,敬宗果应其言,登位仅仅一年,就被弑而亡……”
见段知言在观看铜镜时,还扯到了唐朝历史,似乎还刻意要与历史上敬宗被害的诡异传说联系起来,李夔顿是苦笑不已。
这位段县尉,还真是书生意气得紧呀。
不过,他倒也没说什么,而是任由二人,继续将面前的铜镜仔细观看。
但饶是仔细察看,段知言与方炼二人,除了感觉镜面那块暗红色的血垢令人甚是不快外,却始终看不出个什么异常来。
见段知言与方炼二人,俱是沉默尴尬,李夔脸上,泛起怪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