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在邢行的带领下,李昌符亲统数百军兵,一路浩浩荡荡地搜山而去。
而在他旁边,李夔与行军司马赵之度二人,分站其左右,与他一并而行。
这一路上,李夔一直微垂着头,沉默不语。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一行人攀山越岩,约行了半个时辰,邢行便大声喊道:“到了!诸位请看,远处那块山崖之上,便是庆善这厮的无头尸首呢。”
李夔抬起头来,遥遥看去,果见对面的山腰处的一块山崖上,隐隐可见有一具穿着僧袍的无头尸首,正放置在上面。
“那还愣着作甚,某等立刻赶将上去,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昌符见到这个尸首,倒比一旁的李夔还要兴奋,竟是率先拔开杂草,朝那尸首快步行去。
见到李昌符身为节度使,反而快步上前,李夔与行军司马赵之度亦不敢怠慢,立即拔脚快行,紧随着李昌符跑了过去。
至于邢行及其手下一众不良人,更是不敢稍滞,各人快步行进,赶去李昌符前头,作为开路先锋而行。
不过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李夔等人,便顺利来到了这庆善的无头尸首旁边。
这时,李夔快步上前,赶在所有人之前,来到庆善的尸首旁,开始从脖颈到脚跟,一一仔细检查。
他检查得十分细致,又专心致志全神贯注,这副认真的模样,让一旁的节度使李昌符与行军司马赵之度,俱是不敢轻易上前来打扰。
李夔检查完毕,脸上便满是思索的表情。
“李夔,你发现什么证据了吗?”李昌符在身后问道。
李夔转过身来,对李昌符拱手道:“李节度,我已找到吴老夫人等人失踪的证据了。”
听到李夔这话,李昌符顿是愣住了。
不是吧?
李夔仅仅是这些检查了一番,就找到了吴老夫人等人失踪的证据,这,这也太神奇了些。
一旁的行军司马赵之度,不良帅邢行,以及一众围观的不良人与军兵,亦是以一种极度吃惊的表情看向李夔。
处于众人目光焦点中的李夔,表情平静,他以一种从容的语气,对众人说道:“各位,你们想过没有,有时候,这死人反而能比活人,带给我们更多的有效信息呢。”
李夔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众人顿是面面相觑。
“李夔,你把话说清楚些。你之所说,到底是何意思?”赵之度急忙插问。
李夔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对不良帅邢行说道:“邢帅,借庆善的头颅一用,某来讲一讲庆善的真正死因。”
邢行闻言一愣,右手却已下意识伸了出去,将手中的庆善脑袋,交给了对面的李夔。
李夔接过脑袋,略略一看,嘴角便泛起微笑。
他指着庆善后颈处的切痕,对节度使李昌符道:“李节使,你来看看,这庆善的脖颈切痕,却是何等情况?”
李昌符凑上前来,仔细地一看,然后摇了摇头:“某没看出什么来啊?”
李夔目光灼灼,亦不说话,而是将那庆善的头颅拿过来,与庆善的脖颈处,大致地拼在了一起。
“李节度,现在,你可看出甚异常来了么?”手指庆善首级一脖颈相连处,复对李昌符说道。
李昌符皱着眉头,仔细地看了一看,便恍然大悟地说道:“某明白了,是这脖颈被砍断之处,极其平滑整齐,倒似被一切斩却,绝无拖泥带水的痕迹。”
李昌符这话一说完,一行的行军司马赵之度亦立即道:“这么说,这庆善竟然不是如邢行所言,被连砍数下才断了脑袋,而是一刀就平滑砍断,竟至于没有半点多余之砍切呢。”
他这句话一说完,便猛地抬起头来,望向一旁的李夔。
而在这时,李夔的嘴角,隐隐泛起一丝笑意。
赵之度没有说话,一旁的节度使李昌符,却是突然发了火。
他转过身来,以一种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正手足无措的不良帅邢行。
“邢行!你不是说,那庆善是被你连斩数刀,才砍掉脑袋的么?为何现在检查的结果,此人的头颅,却是被一刀斩却,没有半点拖滞。这般变化,你却做何解释!”
李昌符这声愤怒的问句,令邢行浑身发抖。
他颤颤地回道:“禀,禀李节使,某还真没有注意到,竟会有这般变化。想来是某一时急切,在与庆善相争之时,无意中记错了,这才导致出了这般岔,实是丢脸了……”
“不,你不是记错了!你是蓄意砍杀了庆善!”
李夔突如其来的这句话,令结结巴巴还未说完的邢行,瞬间张口结舌。
而一旁的节度李昌符,行军司马赵之度,以及一众围观的军兵与不良人,皆是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他们的表情,十分地惊讶,众目聚光下的李夔,在他看来,倒好似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邢行终于反应过来,他涨红了脸,额头青筋直绽,冲着李夔厉声大骂:“李夔,你这厮休要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某是故意杀了庆善,你到底有何证据?难道,竟是你亲眼看到某动手了不成?!”
邢行声色俱厉,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李夔的脸上,却是有如冰霜一般的冷漠与平静。
他冷哼一声,便指着庆善脖颈的伤口,对节度使李昌符说道:“李节度,你想想,如果那庆善,对于邢行有所防备,那哪怕邢行武艺远胜于他,也无法能就这样一刀致命,完整平滑地砍掉庆善的脑袋。更何况,这庆善亦是有武功之人,他能夺下刀剑,连杀数名不良人,再率众脱逃出千佛寺,足见此人武艺相当不错。那么,邢行能这般一举击杀此人,能这入股一刀毙敌,完整地砍掉此人头颅,那么,就只会在两种情况下,他才能够做到。”
李夔的双目,有如两把灼灼火光,直直地盯着对面的邢行:“第一种,就是庆善陷于昏迷状态,才会被邢行一举砍杀。但这一种,既有悖于常时,且邢行的证词,却是足以推翻。”
“为何这么说?”李昌符急忙插了一句。
“因为庆善本人,身体素质极好,不可能在追击之时,无缘无敌地昏迷于此。那么,他是被邢行击打晕厥后,才被砍掉头颅的么?这却是亦不可能。因为庆善本人,若是被邢行所击晕,那他身上必会留有新鲜伤痕,而某从脖颈到双脚仔细检查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足以令他昏迷的伤处。而且,邢行本人的证词,亦是说他是把庆善制服之下,才在争执中砍死了他。这种种不合归纳起来,就足以说明,庆善绝不是在陷入昏迷状态后,才被邢行砍掉脑袋的。”
“所以,邢行能如此顺利地砍掉庆善脑袋,就只能是第二种情况。”
“什么情况?你快说啊!”李昌符连声催促。
李夔深吸一口气,望向邢行的目光,有如两道冰寒的利剑。
“这第二种情况,就是邢行与庆善本是相熟,故而在他追上庆善之后,才会让庆善放松警惕,对他并无防备。于是,在庆善以为可以平常应对之时,邢行绕至庆善后面,忽地暴起,拔剑挥砍,趁庆善猝不及防没有防备之时,一举砍掉了他的脑袋。只有这样的解释,才能说得通庆善为何是这般死法。也就是某为何说,死人会比活人更好说话,而且只会说出真话的原因。”
李夔这句话,让全场陷入一片骚动之中。
那些军兵与不良人,纷纷地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却又不时点头,显然他们对于李夔这般话语,颇为认可。
一旁的行军司马赵之度与节度使李昌符,此时俱是一脸肃然,两人的表情,乃是十分地复杂。
而在这时,那位不良帅邢行,已然气得浑身发抖,他瓮张着嘴,一时间,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
邢行又气又急,几乎说不出来说时,李夔的话语,却还在悠悠继续。
他冷笑道:“以某看来,这庆善,就是你安插在千佛寺的直属手下吧。而邢行你作为凤翔府不良帅,其实亦是那武定节度使李茂贞,安插在凤翔当地的细作吧。你在暗中发展了这庆善,利用此人绑架了吴老夫人,搞得恁大阵仗,倒是令李某今番开了眼界呢。不知邢行你可有兴趣,再来听听某对你们是如何做案,来一番详细分析?”
他这话一完,邢行尚未说话,节度使李昌符却是急道:“那李夔你还等什么,快快给某讲来!”
李夔吸了口气,沉声道:“李节度,这么说吧,你所信赖的这位不良帅邢行,可能早就在暗中投靠了武定节度使李茂贞了。故而,此人受李茂贞指使,要绑架李昌符你的亲属前去汉中,从而实施对李节度你不利的计划。于是,那邢行便开始细心地寻找机会,相机下手。当然,邢行作为李茂贞的手下细作,亦是悄悄在凤翔当地发展属下,培植自己的私下势力。这个千佛寺的庆善,就是他搜罗到了手下。”
“因为节度府防备森严,多有兵马,邢行虽然身为不良帅,但想劫夺李节度之家属,亦是颇为不易。故而,他只得潜心隐迹,耐心地等待机会。结果,终于在前些日子,被他发现了机会。那就是吴老夫人因为生病之故,派人前往千佛寺烧香许愿。得到这个情报,邢行立即便想到了,可以利用千佛寺的庆善,来进行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绑架行动。”
“因为,庆善在千佛寺中,亦是发展了不少的手下,有足够的行动能力。且在千佛寺中,估计庆善早已向他禀报过,说在居士楼下,已悄然发现了前朝的地下隧道,倒是正好可用来偷运吴老夫人一行人。于是,你们细细地商量好了行动计划,打算要在那吴老夫人亲自前来寺院还愿地,对她下手绑架。”
“你们的计划,便是利用麻醉药,将吴老夫人一行人统统麻晕,再将她们从地下隧道悄然运走。这样的计划商量好了之后,在准备行动之前,却忽地发生了一场变故。那就是,庆善向你暗中禀报,说恰在此时,那西座玄敬与维那庆正二人,正打算用引瀑布之水来灌溺方丈房间,来将那方丈能慧给活活溺死,再悬于房梁假扮自缢的杀人计划。听得这般计划,你反应过来,认为此事正好能作为一个绝佳的掩护,给自己绑架劫夺吴老夫人,增加更多的成功机率。”
“原因很简单,因为方丈能慧之死,与绑架吴老夫人两案,皆是发生在同一天晚上。那只要那方丈能慧之死,没有能够被侦破出来,那吴老夫人失踪一案,官府的差人必定会认为此案亦与这能慧上吊之案密切相关,从而把主要的破案人力与物力,皆放在他处。这样就给了你们从容应对的时间,可以让你们有足够的时间把吴老夫人一行人给运出凤翔,送往汉中。”
“因为,你们抱着一种看笑话的心态,来看官府侦查这能慧自缢一案。但出乎你等意料的事,由于有某的参与,仅仅只过了一个晚上,就破解了能慧被杀的迷团。这样的变化,自是让你等大惊失色,遂开始着手进行第二步的备用计划。”
“这个计划,就是利用某等刚刚破了能慧之案,还未来得及插手追查吴老夫人失踪案的时间差里,让庆善等人暴动逃走,使得某等失去追查目标。这个计划,你们发动得亦甚是成功,那庆善等人,除了一个空和小和尚因为受伤被捉外,其余之人基本皆已逃走,这般算计,倒是巧妙呢。”
“你,你住嘴!你,你胡说!某,某今天就与你拼了!”
邢行气得几乎发狂,浑身抖如筛粟,气急之下的他,大声怒吼着厉声打断李夔的话语,竟刷的一声,抽出腰刀,一下子就朝李夔面门劈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