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认识的人第一次见张显良,一定会以为他就是泰山社的社长。
电梯叮一声开门,两个马仔率先出来吆五喝六地引路驱赶人群。
而后,在室内还带着夸张墨镜的张显良在出电梯前,先是踩着闪亮的皮鞋在电梯里左右跺了跺脚、提了提裤,才一甩一甩地走出电梯。
可一出来却又立刻停了脚步,肩膀就这么一弹一抖,松活弹抖之下带毛领的皮大氅哗地往斜后方闪电一弹,身后,早有人备好了一抬手接住。
这还不算完。
人都接住皮大氅了还要干嘛?
张显良还得先嘎啦嘎啦转几下脖子的关节,脖子伸出去时左右各定住一次扫视人群,右胳膊往前一身,西装上闪亮的纯金袖扣,在灯光下仿佛能听到“叮”的一声,跟手腕上的劳子大金表一起亮出来,手扥出去了也不回来,而是画个半圆,食指中指轻轻靠在一起往肩后一伸……
啪!
一条已经剪好了头的雪茄就被马仔塞到他指缝里,再有一人手里的打火机,仿佛程序写好了似的,跟雪茄永远保持着固定的相对距离,雪茄到哪他手里的火机就跟到哪,只等张显良的雪茄进了嘴,那边噌弹开打火机盖嚓一下打着火。
吸一口,喷一口,等这一套谱全都摆完,张显良才会走进雪茄焦香的烟雾里。
知道的知道他是泰山社东城处处长,不知道的,只会以为他就是泰山社的社长黄老师。
躁动的人群迅速安静下来,被马仔们破浪一样劈开一道宽阔的通道,张显良还是那副一甩一甩的德性晃到李存所在的墙角。
“咳。”张显良清了清嗓子:“兄弟,和气生财,在我的场子里,敢闹事的……”
“你。”大雪茄带着橘红色的火点重重指了几下挟持着头目的李存,张显良才继续说道:“第一个。”
张显良扫视着地上翻来覆去呻吟着的几个混子,雪茄重新塞回嘴里:“够狠。我喜欢。就冲你这身手,我可以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张显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居然有人敢在铁拳格斗场质疑他的决定,这又是第一次,他笑了半天才停下:“好,够狠还够胆。如果你把人放了,我允许你极乐登天。”
这是新世界的一种死法——
对生活失去希望的有钱人,会购买大剂量的致幻剂,在毫无知觉的彻底放纵中轻飘飘结束灰暗的一生。
于他们自己而言,这是最爽的巅峰体验;但在旁观者看来,他们在极度兴奋中死去时,那眼珠迸出,脸部肌肉扭曲到几近撕裂的狰狞表情,无疑是地狱景象。
“如果我不呢?”
“哼。”张显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闪亮的大头皮鞋,在地上磕了磕鞋尖,旋即慢慢抬头看着李存:“你不是够胆,你是无知。”
话音刚落,几个端着削短型M1887杠杆式霰弹枪的保镖就从他两边走上前来。
这是新世界黑帮们最爱的武器,倒不是因为它人类历史上第一款成功的杠杆式连发霰弹枪的声明,而是旧时代那个传奇动作明星施瓦辛格在《终结者2》里,骑着摩托一边追击大卡车一边转枪的动作实在是太帅了。
新世界并不完全禁枪,合法公民可以办证持枪,作为市政部门为了节省行政成本而默许为外城区秩序维护者的黑帮,只要不持有警用枪械,他们用什么枪其实警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实上,泰山社就有个地下小作坊,专门仿造陆军单动转轮、M1887这些构造较为简单,却又拉风到不行的上古枪械。
他们学着施瓦辛格,锯短枪管,锯掉枪托,好好的M1887变成了一支猛男专用的超大号手枪的模样,他们不求精度,只求在近距离战斗中,可以一枪把对方喷成对穿麻子。
如果他们冲李存开枪,那他身前的人肉盾牌根本屁用都没有。
显然,跟张显良的面子比起来,三楼维持秩序的打手头目,噢不对,保安队长,他的命,不重要。
没有人废话。
保镖们手中的短管M1887一瞬间集体轰鸣,在周围人耳朵中制造着余韵悠长的尖锐耳鸣。
肉盾的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扛得住飞沙一样喷过来的铅丸,头颅,胸腔,腹腔,四肢全部被击穿,血还没来得飚出,整个人就被喷在身后的墙角上,成了一块黏性很差的人形橡皮泥,糊在墙上不到半秒,就立刻滑落在地面,在墙上留下一道猩红色带着碎肉的粗重血迹。
没有人开第二枪。
因为没有必要,在他们有限的人生经验中,抵近射击挨上一枪还没被喷碎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白色的烟雾颗粒慢慢坠落。
咻的一声。
抱着枪等着看笑话的保镖们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一个倒在地上了。
手徒劳的捂着脖子,鲜血却从指缝处像滋水枪一样的喷出。
现在他们终于看清了,地上的保镖堆叠的两只手虎口中露出来的,是已经彻底染红的缠绕烂绷带条。
是李存的那把烂绷带匕首。
在保镖们开火的一瞬间,死神之眼就已被动激发,他闪到了铅丸锥形喷射范围之外的卡座旁。
“张处长,要说狠,你比我狠呐。”
这时所有人才循着声音转脸过去。
看不清。
那个秃头铁牙背对着射向铁笼的灯柱,只给他们一个白色柔光光晕中的漆黑剪影。
枪响已经让看戏的人群炸开,而保镖们在短暂的失神后也反应过来,迅速扳动扳机护圈连着的杠杆,在美妙的喀滋声中驱动枪机退出弹壳把新弹推入枪膛,黑洞洞的枪口,再次指着他们身前的李存时,就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锅,人群立刻尖叫着爆炸四散而去。
轰。喀滋。轰。喀滋。
保镖们学乖了,瞬间连射两枪,枪口迸发出绚烂的火焰和升腾的白烟。
沙发,卡座,酒杯,酒桌,瞬间就被打得像是被狂风撕碎的落叶,碎屑到处飞溅着。
他们也学聪明了,不再抱着枪等待白烟慢慢散去,而是挥舞着手里的枪迅速驱散。
但。
这只是让他们更快速的傻眼了而已。
是的。
眼前一片狼藉中,木屑,玻璃碴,皮片,棉絮,酒液,什么乱七八糟的支离破碎都有。
唯独,就是没有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个斑马的。”李存重生后也学会了这里的脏话,他很想弹射到地上那具尸体旁,抽出自己的烂绷带匕首,可偏偏他的死神之眼只有必死的危急时刻才能被动激发,而他又不想过早暴露手里那支警用9mm转轮以免彻底吓跑张显良。
“张处长,要不要借一步说话。”
这次,声音是从张显良和保镖们身后空地的黑暗处传来的。
所有人都吓得一身冷汗猛然回身。
李存真的,如果有奥斯卡最佳装13奖的话,他一定能拿个终身成就——
曲着一条腿斜靠在石柱上,让石柱的阴影笼罩着自己,而灯柱即将溃散的余晖又恰好从肩膀处斜向落到地面,拉出了好长一条人影。
“啊哈哈哈。”张显良鼓了鼓掌,张开双手拦住了身后还想再来几轮射击的保镖们,转过头来的他恰好也背光成剪影,嘴里的大雪茄猛然一吸,橘红色的火点骤然盛起,滋滋啦啦的燃烧中短暂地照亮了他的脸,烟头在超大墨镜中好不明亮:“兄弟好身手,要不,跟我干吧?”
李存有点想笑,黑暗恰好遮住了让他好不容易装起来的气势垮掉的表情,如果张显良知道自己以前就是跟着他的,他会怎么想?
“再说。但现在我有话要跟你说。”
“可以。在这吗?”张显良极其大度地挥手让保镖们闪开好大一片空地:“或者,我楼上办公室?”
“痛快,我喜欢。那就办公室吧。”
“也是,兄弟这么好身手,肯定是要紧事。”张显良终于不再一甩一甩的,改成了正常脚步往电梯走,李存先闪了进去,几个保镖刚要跟上,又让张显良拦住:“不用。以这位兄弟的身手,要杀我早就杀了。”
说着,张显良亲自拉上了安全护栏,摁下了升降梯按钮。
不愧是刀口舔血吃过见过的黑帮二号,这份胆量和气度的确是个人物。
升降梯在吱吱呀呀上升,从三楼顶板穿过,露出了四楼中庭围栏纳一大批目瞪口呆地看向这里的人。
张显良不屑地哼了一声,歪着头看着他们,跟身后的李存说道:“兄弟哪里人?外城这么好的身手,我不可能不知道。”
“还真是外城人。”
“哦?是吗?在哪里做事?”
“泰山社。”
“什么?”张显良唰一下摘了墨镜回头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眼前这个秃顶钢牙男,自己根本没见过,如果是泰山社的人,这么好的身手应该早就升上来了才对。
“很正常。我就是东城处的一个喽啰,而已。”
这句话引起了张显良极大的兴趣,电梯已经到了五楼,早有人拉开了安全护栏,他直接迈步出去,李存跟上去,精致的迎宾红毯,巨大的水晶吊灯,黄铜饰角的胡桃木家具,墨绿色天鹅绒覆面的软饰。
这里,是用钱堆砌而成的楼阁,偏偏走到中庭那个巨大的单面超透玻璃时,却闻到一股腥燥焦黄的尿骚味。
“没来得及打扫干净。”张显良指了指地上擦干了还没除味的一滩湿痕,叫人来继续清扫,继而往办公室走着,低声说道:“这群有钱的变态。刚刚罗逆打赢了之后,他们居然叫着好的推出来一个人尿了罗逆一头。”
……
“有钱人的乐趣。呵呵。”张显良摇着头,一个服务生小跑着推开了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张显良大剌剌地走了进去,从酒架上拿了瓶威士忌,在宽大的老板桌后倒了两杯,夹着雪茄的手握着一杯,另一杯递给李存。
“兄弟,现在可以说你是谁了了吧?”
李存咧嘴一笑,把亮银色的拳击牙套摘了:
“张处长,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去杀石耀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