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良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不自然。
墙上的挂钟指针还在转动,他手中的酒杯就这么悬停在半空中。
他当然不认识李存,一个底层喽啰而已,他懒得知道名字,更懒得去记长相。
但“石耀阳”三个字他怎么可能会忘?
可他仅仅愣了一会会,就立刻恢复了脸上原有的跋扈神态:
“原来是你。叫什么?”
“李存。”
看来罗大成在警局停尸柜发现自己尸体不见了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到了泰山社,那李存就几乎可以确定,张显良就是罗大成的主子。
“你要什么,钱?女人?”张显良这辈子纵横新阳外城三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两样收买不了的人。
李存摇了摇头,他答应过石小蛮,言出必行这点做人的底限他还是有的,于是慢慢开口:“我要一个真相。”
“什么?”
“石工真的找泰山社借钱了么?”
张显良塌陷在巨大的老板椅上,让皮革下的松软把自己彻底包裹,闪亮的皮鞋蹬着桌子往后轻轻一推后架在桌面上一边摇摆一边说道:“没错,还不是小数。”
“那你知道他借钱干嘛么?”
“不知道。不重要。不在乎。”
“为这个杀人,不至于吧?”
“当然。”张显良嘬了一口雪茄,继续用烟头指着李存:“大家都是聪明人,没必要兜圈子。我知道你从警局带走了点东西。”
“什么?”
“哈哈哈。”张显良大笑起来,一直笑到咳嗽,架在桌上的腿都撑不住放下来坐在那弯腰狂笑,笑够了之后才慢慢抬头,三角眼中开始渐渐显示狠厉:“兄弟,哥哥我拿你当聪明人,你拿我当憨批是吗?”
“对,在我这,但现在不在我身上。”
对方不是在诈自己,那确实没必要不承认了,但他也要给自己留够底牌,因为杀了张显良并不能一了百了,反而会引起更加无限的追杀,自己倒还好,只是连累石小蛮和巴尔虎就很烦。毕竟,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讨厌给别人添麻烦。
“你开价吧。”张显良重新坍陷进沙发,大口大口喷着白烟。
“我需要知道石工借钱干什么。”
“还有呢?”
“戒指里的内容是什么?”
“你没看?”
“看了,看不懂。我,泰山社的喽啰,什么学历别人不知道你不会不知道。咱们社里底层员工的学历,呃,驾校就算是天花板了。”李存撒了个没有漏洞的谎:“我看不懂。”
“哈哈。正常。我也不知道。”
“所以是谁想要。”
张显良看着李存狡黠的笑容砰一下弹射起来,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靠!个斑马的你个小兔崽子诈我!”
“名字。我只要一个名字。”
“小兄弟,贪心了。一个答案,一个名字,才换一枚戒指,两样换一样这亏本买卖,你多怎听说咱们泰山社做过?”
“那我情愿毁了戒指。”
啪啪啪。
张显良叼着雪茄双臂张开夸张地鼓起掌来:“毁!你毁!王八蛋不毁!”
“那我无话可说了。告辞。”
李存知道,今天再问不出什么来了,但他已经有了眉目:
第一,张显良也只是个黑手套,那满新阳城看下来,能支使动他的人无非就两个,泰山社老板黄老师,新阳市长方勇。
第二,戒指中十年后即将大升温的秘密,恐怕他们还不知道答案,这就是他最大的底牌。
第三,石耀阳那么小心翼翼地埋藏着秘密,却找凶险的黑帮借钱干嘛,钱花哪了?秘密又是怎么被泰山社知道的,哪个环节走漏了风声?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还有没有其他势力也在觊觎戒指?毕竟,这关系到今天之后,到底有多少人会追杀自己,他必须搞清楚,只不过张显良肯定不会给他答案就是了。
“等等。”张显良坐起来胳膊交叠在老板桌上,低着下巴抬眼看李存:“小兄弟不会以为今天让我丢了这么大的面儿,还能全须全尾儿地走出去吧?不留点东西给哥哥我做个纪念?”
“那。得看张处长有没有本事取了。”
张显良脸上阴沉不定着,人家光脚的不怕自己穿大头皮鞋的,没必要眼下挣个一二三,等李存走出去后,他有的是办法,哪怕把外城区地皮都铲一遍也得把他揪出来。
是,你身手是不错,三五个人近不了身。
可三十个呢?
三百个呢?
更何况以他张某人的面子,只需要放出李存的准确位置,警局的蒸汽飞艇那黑洞洞的狙击枪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不信有人身手能好到一蹦蹦到飞艇上去,孙悟空来了他都不信。
墙上金光闪闪的巨大挂钟嘎达嘎达走着。
“兄弟。记住,今天出了铁拳的门,以后走路得多长只眼。”
“嘿。后头有个眼儿呢~”李存嘿咕嘿咕笑着扔下一个脏了吧唧的玩笑头也不回地就要走,把张显良气得脸上憋得通红,个斑马的,不把这小兔崽子剁成泥拿到养殖场喂蟑螂,那老子这个“张”字就倒着写!
他正想着呢。
咵嚓。
一阵精确的齿轮咬合声。
咚,咚,咚,咚……
挂钟一连响了十二声。
2051年到来了。
嗖!嗖!
啪!啪!
轰!轰!
铁拳和粉舌的楼顶同时放起了烟花,引起街面上一阵欢腾,可怜的人一年到头可能就只有这点免费的娱乐了,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光明。
李存在一群保镖和打手恶狠狠的目光中,学张显良的模样一甩一甩地进了升降梯回到三楼。
“李爷,怎么样?”
“走吧,大概知道了点。”
今晚已经没有继续在铁拳待下去的必要了,那些保镖的眼神看着心烦。
他们重新回到大街上。
此时的街面跟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街上热闹的像是一锅沸水,集体宿舍里的人全都从蜂巢蚁穴里钻了出来,打着不知道从哪扯来的旗帜,风一吹,满街跟擂鼓似的哗啦啦作响。
狂欢游行的人海中,不知从哪推出来了好多彩灯推车,绞尽脑汁地用贫瘠的物资制造着狂欢的喜庆。有的努力看上去声势浩大,竹篾搭的山架,绿色彩纸打底,粉丝彩纸做顶,上了灯红光铺在绿光上仿佛日照山河;有的拼命看起来巧夺天工,把彩灯悬在高高的风车上做的灯轮,纸笼里的蜡烛映着灯罩上彩绘的小人滴溜溜转。
人群比肩继踵,步子稍大一点就能踢到前人的脚后跟,可偏偏越是走不快,越是心急想看前面还有什么玩意儿,有些小屁孩玩得上了头,跑着叫着吸溜着鼻涕,两手掌并拢往前,鱼一样地在人流中呼朋唤友窜来窜去。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炙热通红的脸。
而后。
被枪声打破。
几乎就是一个瞬间的工夫,那些推着彩车的人,变戏法一般从车底抽出了无数条枪,互相扔给对方,立刻变成了亢奋的暴徒。
“砰砰砰!”暴徒们朝天乱开几枪后,刚刚还满脸堆笑的人群顿时炸锅,无数人疯狂地向前挥舞着双臂扒拉着逃命,在他们的慌不择路中,整条金刀街都在颤抖。
但暴徒的枪口始终朝上地分成了两拨,看来他们并不想冲平民开火,其中一拨直愣愣往李存他们这边来。
不对,是冲铁拳来的。
另一拨冲向了粉舌。
“砰!”
又一声枪响,巨大,沉闷。
铁拳门口,一个打手错愕地中枪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