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贫穷不得不让自己退学的困境应该算是解决了,可王宏心里一点都不轻松,鉴于对老爸脾性的了解,他根本不敢照实说这将近三万块钱的来源。
甚至,很可能老爸在知道后,说不定会让自己把钱全部上交了,交给村里。
在老爸的眼里,慎德堂的物件,那都是属于集体的。
至于跟姬正明谈到的所谓碎片,做不做吧,谁让这老小子当年没跟自己讲清楚碎瓷片的价值来着。
不过,若是能瞒天过海,把老爸糊弄了,鼓捣出碎瓷片来,也不是不能做。
出于谨慎的考虑,王宏在县城把两万五都存了,留着两千是考虑做成碎瓷片买卖的。
若真的不能糊弄老爸,这两千被迫上交了,那是自己活该。
自己攒大把的钱,让家里人继续因为自己上学费用发愁,背上一屁眼饥荒,两个姐姐还得到工地搬砖,王宏真做不出这事来,那不是人干的。
成不成总要试试。
班车只通到镇里,离村还有三四里地。家里只有一辆久远到超过自己年龄的二八大梁自行车,王宏倒不是怕骑出来丢人,是骑行到市里几十里,太累,放在县里镇里,即便是存车了,也太容易丢。
最幸运,也就是被拔掉气门芯,或者被卸掉车座。
所以,回村只能靠走。
背着解放黄书包,夹着编织袋,两侧的玉米樱子迎风摇摆,就像迎接满载而归的自己,解决退学问题的王宏,走路都带着飘,相当的轻快。
小路的尽头是村里最大的打谷场,整个村子就拱卫着谷场,长着两棵有年头的国槐,不仅遮阴,还有村头影壁的作用,不至于站在道路上,就能一览无余谷场。
所以,这谷场就是村民聚集扯淡的地方。
“慎德堂塌了,毁了大队的农具,一事一议是吧?那为什么王会计家就不用交钱?”
“富庆家困难,谁家就富裕了?”
“只要你们大队干部带头,一事一议的钱,多少我都交!”
“别说什么王会计帮忙修农具,王会计是村干部,本来就领了村里的工钱,那是他份内的事!他不交我也不交。”
树荫遮住了闲扯淡那些人的视线,并没有注意到王宏已经在跟前了。都还继续不客气的议论着。
“都别吵吵!富庆家什么情况谁不知道?一屁眼饥荒,手里哪有钱?他家小子连学费都交不起了,乡里乡亲的,你们就乐意看着孩子辍学?”
支书也在,看来自己出门这大半天天,事已经传开了。
“这话说的,十五六的跟着出工又不是富庆家娃一个人,村里多了去了!”
“人家富庆家自古就是有文化的家庭,人家娃生出来就注定是文化人,谁家敢跟富庆家比,是吧?那行,文化人讲理,我们泥腿子也讲理,只要富庆家交了,我们都交!”
躲是没想过躲的,王宏之所以没立刻就闪身出现,也是想听听都怎样议论的。
也好,原本还考虑过慎德堂那些碎瓷片是不是给村里留口汤喝,心里还一直觉得自己要是真瞒着村里人赚了钱,有点过意不去。
乡邻有情不假,穷**计也不假,从来就没有纯粹的人性。有人宽厚,自然也有人刻薄,乡里乡亲也如此。
听到这些议论,王宏终于放心了,真的不需要有什么负担。
所以,王宏出现了,很突兀的出现在人群眼前,看着这帮人嘴唇颤动着想说却不敢继续说的表情,也挺有趣。
“继续呀!怎么不说了!”
别看王宏只有十六岁,搁不住基因好,已经一米七八了,还是那种强壮的身躯。
别看王宏一直在外面上学,在村子里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下手比村里的小子还狠。
场面一下就尴尬了。
“宏小子,你咋突然蹦出来了?你爸刚才还找你了,走,一块去你家。”
支书赵建德担心王宏这小子搂不住火,再起什么冲突,赶紧把话引来了。
“建德大爷,没事,我听听也好,要是让我爸一起听听更好。”
想起前一世,只要乡亲找到老爸,总会命令他这个当儿子的尽力给人帮忙,经常是贴钱贴人情最后落埋怨。
不是人不知感恩,是他们就这点格局,看不懂的总认为就是恶意。
“宏小子,连大爷的话也不听了?”
“咋能呢,我听大爷的……不说了?既然不说了,就都闭嘴!”
“怎么不说了?我还就说了,你能咋地?看看你们一家文化人怎么讲理了!难不成你还动手不成?轮年纪,比你爹不小!”
“向老二你……”
赵建德手指甩动着,指着向老二都不知怎么说他好。
背后说闲话,让半大小子碰见了,打个岔避开就行了,还让一个半大小子给激将了。
半大小子是最没个谱的,真要是冲突了,遭殃的绝对是向老二。
王宏朝赵建德摊摊手:“大爷,人家要说,我就应该听听。”
王家湾以王、赵两家为主,一般而言,这两家大面上都会过得去,即便有怨言,也会找赵家当支书的建德大爷,或者找王家当会计又是民办教师的王宏他爹王富庆。
现在叫嚣的是姓向的,村里第三大族。
“来来,向家二叔,说说你的道理!”
“干部有人不交,那就是不讲理!”
“这就是你的道理?”
王宏向前一步,吓得对方后退:“王宏,少耍你的里格楞,想动手是不是?支书看着呢!”
“你看,向二叔,我走近你,是跟你讲道理,你就想着动手了。”
“你讲什么道理!”
“向二叔,我爸告诉你我家不交费了?”
“全村人都知道,支书也说了要给你家免除!还说你家今年困难……”
“全村人都知道?是谁见着我爸说了不交了?至于建德大爷这样说,你也说了是免除,而不是我家拒交,你分的清楚吗?”
“所谓免除,那是因为建德大爷是村支书,是组织的领导,是工作做的细致,了解所有村民的情况,按照组织帮扶原则,做出的决定。”
“还有,这只是村两委初步意见,连我家都没有最后同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造谣?”
赵建德听着王宏这些话,感觉比镇里领导都有水平。看到王宏笑嘻嘻的,没有动手的意思,就想听听王宏继续讲道理。
“我没有造谣,这是全村都知道的!你家就是不交!”
“哦,你见村里人都交了,就剩下我们家?”
“都还没交呢!你家不交我就不交!”
王宏没动手,向老二还挺来劲。不过,一边说一边朝赵建德身边挪。
刚才王宏还笑着的脸,一眨眼就绷紧了。
“全村人都知道,咋就见你一个人在这哔哔个没完?全村就现你了?”
”全村人都没交,你怎么知道我家就不交?你啥时候替我家做主了?”
“既然什么都不是,你在这哔哔个没完,不是造谣又是啥?”
王宏一声高过一声,一步接近一步,脸色一下比一下铁青,逼得向家老二不得不仰着头看,一句句逼问,让他不知道辩那一句。
“说不出来了?说不出来就闭嘴!要是再听见你造谣,耍五二混,我溜你这样的三个!不信你试试!”
说完,王宏直接后撤,转身又换成笑脸:“建德大爷,不是去我家吗?咱走。”
向老二着急的想说什么,嘴唇哆嗦,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左右看看,都愣愣的看着已经离开的王宏背影:王富庆这小子,什么时候变脸的能耐跟拳头一样厉害了?
就是赵建德,也被王宏这一手惊着了。
还没缓过劲来,就到了王宏家。
王富庆坐在柿子树下,一口一口的抽小烟儿,脸上的愁云,都能把整个天阴了。
很明显,村里的议论他听到了,被挤兑回家了,已经不好意思跟村民解释了。
见赵建德进了院门:“支书,这个钱我考虑还是不能搞特殊,否则村委的工作没法做。”
“富庆呀,你看这事……唉!”
本来脑子里还想着王宏这小子刚才的一通操作,结果一进门,王富庆这话,就把赵建德拖进了另一个问题中。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要不再想其他法子!也不知道谁拉闲话,两委研究怎么就传开了。”
“支书,传开不传开,这事都不合适。”
话说到这程度,赵建德也坐不住,没一阵就起身要走了。
见赵建德准备离开,王宏赶紧从屋子里出来:“大爷,慎德堂东耳房有一堆碎瓷片,有用没?”
“咋了?”
“昨天我在那儿翻了一下,那些花纹挺好看的,就想收拾过来耍耍。”
昨天两委干部离开时,王宏留在慎德堂是都看到的。
就是王富庆,也没有怀疑王宏这话有什么企图。
“你跟你爸一样,就好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是些垃圾,没什么用,想耍自己去收拾,反正慎德堂最后也是个塌。”
“大爷,不用出什么钱吧?”
“你这孩子!别听那些闲言碎语,就是点破烂垃圾,还说什么钱?谁要是有意见,让他找我!”
得!就等这句话了。
有了这句话,就是最后老爸发现自己的目的,也不好意思去打支书的脸。
总不能告诉支书:你让我家小子坑了,太没见识了,那都是古董,很值钱。
白瞎这一路琢磨了,没想到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