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振成好赌,村上的,隔壁村的,镇上的,都是出了名的赌徒赖子了。
“村长,你这是什么话,那都是我的银子,咋不能用?难不成让我眼睁睁看着儿子被砍手吗?”老太太曹氏不服气道。
“那银子也是振兴打猎得来的,”村长不客气道。
“宋家我管账,银子都是我的,”老太太曹氏回怼。
把一旁村民看得牙痒痒。
“村长,您不用再劝了,断了吧,签字画押,大伙作证,”宋振兴这会淡淡开口。
情绪不喜不悲。
村长忍不住心疼,“振兴啊,宋家一直靠打猎为生,田只有两亩呢!”
这分了家,怎么活?
“村长,这两亩地可不能分,”宋振成急忙开口,“两亩地我们自己要!”
“那你打算让你大哥饿死吗?”村长冷幽幽扫向他,“你大哥如今腿子不好,你非但不念着他的好,反而见死不救落井下石,你可真是老宋家的好子孙。”
当下围观了不少村民。
宋振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跺脚喊道,“娘,没了水田,咱们怎么活,年年要纳税呢,我又不会打猎。”
明摆着,就是一块地也不愿意让出去。
二婶钱氏也是这样想的,“娘,咱们一大家子要吃饭呢。”
老太太曹氏自然也是这样想,“村长,水田不能分,老宋家在老屋那边还有一块旱地,老屋跟旱地一并给他,就这样吧。”
此话一次,四周一片唏嘘。
“曹奶奶,这旱地不能种水稻,你让他们一家人怎么活,太过分了吧。”
“是啊,振兴腿子都不行了,又不能打猎,这不是要直接饿死一家人吗?”
“可不能这样,村长,村长!”
“哎,振兴,你倒是说句话,别净吃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虽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曹奶奶这会真的太过分了。
是个人都看不下去。
“曹老太太,”村长厉声喊道,“你如此过分,这章我今个不盖了。”
没有村长的盖章,族人的见证,说什么都是不算数的。
“村长,你这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太婆吗?”老太太曹氏又哭起来。
只是在场没一个心疼,只觉得厌恶。
真是没完没了了。
“水田不要了,就如老太太所言,断亲分家,我们一家人搬去老屋,守着那块旱地,”宋锦音站出来开口。
众人视线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个子小小,脸上蒙着面巾,疤依旧看得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黑的缘故,似乎她靠近额头的疤淡了不少。
她目光落落大方,声音清亮,一改往日的温弱。
倒是越长越好了。
只是,村长叹气,“音宝,你还小,可别置气,没了水田,你们一家怎么活。”
“是啊,咱们庄稼人,就是靠田地吃饭,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村上人劝道。
“乖,站一边去,今个村长会给你们做主。”
“振兴,你倒是说句话,别总是被拿捏,”有人恨铁不成钢出声。
“村长,就听音宝的吧,”杨氏忽然站出来。
随即握住女儿的手,她相信音宝的话,也相信。
即使什么都没有,他们一家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这……”村长一顿,看向宋振兴,“振兴……”
“嗯,听音宝吧,村长,咱们赶紧把手印盖了吧,也全了老太太的心意,”他声音淡淡。
仔细听,却是像被抽干力气。
宋锦音心一揪,上前握住亲爹的手。
他的手很凉,在这六月暑日里。
心凉,身子哪里能暖。
宋振兴另一只手搂住妻子与小儿子,一家人紧紧相依。
老太太曹氏从不正眼瞧大儿子,自然更不会在意他的情绪。
对她而已,终于可以丢掉一个碍眼没用的东西。
心里快活着呢。
她看向村长,“既然都同意了,签字画押吧。”
村长重重叹了口气,跟族里的人对视一眼。
族里长辈摇摇头,表示这是宋家人的事,他们张家也不好插手管太多。
是的,宋振兴一家才在清水村住五十多年,与他们这种祖祖辈辈姓张的村民。
终究是不一样的。
还是不要管太多吧。
村长他们很快把三份断亲书写好,同时签字画押盖章。
老太太曹氏一份,宋振兴一份,村长那边一份。
这就正式断亲了。
…………
宋锦音看着那断亲书,长舒一口气,前所未有的痛快。
以后她打猎回来,就可以给弟弟吃鸡腿,还有爹娘,都可以吃好多肉,不用看脸色了。
宋锦音嘴角眉眼都是笑意,搁着面巾都掩不住。
看得一旁人怪异。
“音宝傻了吧。”
“丑傻了,田都没了,明日就该喝西北风了。”
“大热天哪里来的西北风,你傻呀。”另一人白他一眼。
“反正我不傻,也不会饿着我。”
刚那人撞了他一眼,“行了,宋家的事说到底跟咱们没关系,管他呢。”
这村上的人,没有几个人家是能天天吃白米饭的。
他们也懒得管别人家的事。
别以为庄稼人就闲情逸致,古道心肠。
那只出现在梦里。
家里锅都掀不开,哪有那个能力。
很快众人鸟作兽散回家了。
村长临走前说了一句,“今晚太晚了,明天再搬过去吧。”
这话是说给老太太曹氏听的,让她不要赶人。
老太太许是心情好,倒没说赶人。
“娘,好饿,有没有饭吃?”小儿子宋振成开口。
饭?
从傍晚闹到现在,哪里有空煮饭。
“钱小芬,还不去做饭,”老太太曹氏命令道。
“诶……”二婶钱氏今个可高兴了,说话还是那么难听,“咱们煮咱们一家人的饭就行,总算可以省粮食了。”
说罢,还瞅了院子对面一家人一眼。
哼。
你们一家今晚饿肚子吧。
“爹娘,恒宝一点也不饿,”宋荣恒贴心开口,“咱们回屋里睡觉吧。”
睡着就不饿了。
宋玉儿双手叉腰哈哈大笑,“宋荣恒,你是饿扁了吧,哪有人天才黑就睡觉,笑死我了。”
宋荣恒嘴笨,只瞪着她。
宋锦音把弟弟护在身后,“宋玉儿,你那么肥还吃,怪不得十八了都没媒婆上门说亲,胖死你。”
“丑八怪,你说谁胖?”宋玉儿被踩着痛点,尖叫起来。
“你傻吗?肯定是说你啊,你个死肥婆,”宋锦音双手叉腰,不客气骂道。
都断亲了,还客气什么劲。
“娘……这丑八怪骂我,”宋玉儿跺脚。
二婶钱氏从灶房冲出来,气势汹汹,那眼神要吃人。
宋锦音可不怕她,拿起一旁的割稻谷镰刀,“要打架吗?我们可是一无所有,两袖清风,砍一个算一个。”
砍伤了,可没钱给医药费。
宋锦音冷睨她们一眼,带着不可一世的冷酷。
仿佛若是真的敢冲过来,她就敢砍人。
那母女不自觉缩了缩身子。
旋即又恼怒这样的自己,只好骂道,“贱皮子,你们一家就等着饿死吧。”
“宋锦音,”一道清冽的嗓音传来。
张云涛走进院子。
他今年十九,也是个目如朗星,长身玉立的少年。
宋玉儿仿佛从来没有凶悍过。
“云涛哥,”她娇羞喊道。
张家虽不是顶好,但也吃穿不愁,他们年纪相仿,若是能嫁给他……
张云涛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耐烦道,“我不是你哥,别乱叫。”
宋玉儿脸一阵红一阵白。
“你来做什么?”宋锦音问道。
“我家多煮了饭,我爹叫我过来喊你们,”张云涛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小姑娘人长得丑,脾气也挺大。
刚刚他可都看到了,爹娘还说她品性好,真是无语。
心里是这样想,面上却是没什么情绪。
“走不走,饭菜要凉了。”
张德一住村脚下,事情传到他耳朵里,已经结束了。
他寻思着这一家人应该没得晚饭吃。
便让儿子过来跑腿。
张云涛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不让他娶宋锦音,他倒是觉得宋锦音还可以。
“嗯,这就去,”宋锦音应声道,然后进屋喊了爹娘出来。
宋振兴虽然吃不下,可不愿妻儿饿着,再者张叔一番心意。
晚风习习,吹在身上,凉快了几分。
宋锦音一直跟在亲爹宋振兴的身旁。
如今他的腿好多了,走路没那么疼,也快了一些,柱着拐杖就好,不必搀扶。
“爹,以后有音宝在,我们都不会抛弃你的,”宋锦音声音很轻。
却能砸进他的心田。
眼眶不由得湿润,在黑夜里明明灭灭,模糊不清。
是的,他宋振兴一生老实本分,勤劳肯干,对上孝顺父母,亲近兄弟,对下,疼爱妻儿。
无怨无悔。
可今晚,他被最亲最敬爱的人,抛弃了,被扔掉了。
那样委屈,那样难过,那样痛心,那样失望。
让他差点崩溃。
宋锦音握紧他的手,“爹,您还有我们,我们一家人永远相亲相爱。”
“嗯,”宋振兴哑声,重重点头。
眼眶又红了几分。
张云涛没有看到,他只看到走在他一旁的宋锦音。
风吹乱她两鬓的发丝,她的眉眼温润如玉,声音却清朗坚定。
跟在病人面前,沉目肃容的样子不一样。
跟在刚刚凶悍骂街的样子也不一样。
多了几分温情。
张云涛不由得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