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方面,洪承畴闻松锦探马来报,作料清军此番聚众数万精兵,军容俨盛,势必不肯轻易放过锦州城。
洪总督认为黄台吉是故技重施,而自己此次出关并无做好完全准备,恐怕无法从正面战场击败清军,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
洪承畴遂令前屯卫总兵王廷臣汇兵二千随辽东总兵刘肇基五千步骑进驻杏山,刘肇基为杏山方面主帅,再令中协分练总兵左光先率陕西兵三千汇合吴三桂进驻松山堡,左光先为松山方面主帅。
各路总兵亲率前锋驰速入驻堡垒主持军务,随行兵马在后陆续抵达。
两城互为犄角之势。频出轻骑骚扰围困锦州的清兵。
洪总督当时如是言:“虽是杯水救薪,亦当礼至锦州城。”
身为洪承畴老部下的山海关总兵马科和东协总兵官曹变蛟则留守宁远。
坐镇宁远的洪承畴还遣令兵备道从山海关向宁远继续运粮,粮仓充足的宁远先调粮至于塔山。
义州方面,接降成功且凯旋的济尔哈朗将所掳获的马匹、器械都献给了黄台吉,得到了大清皇帝的赞扬和赏赐。
与济尔哈朗的风光无两相较下,多铎显得尤为郁闷,他前有夹马山败退,今有五里台大捷,引来了其他王公大臣们的冷眼相待。
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露出不可思议的惊悚表情,脸谱上都仿若写着,他济尔哈朗能以寡击众大败杏山明军,他多铎当初怎么就会铩羽而归呢。
连与他交好的堂兄济尔哈朗都来拍肩抚慰着自己,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他也只是侥幸得胜罢了。
那时多铎看着堂兄那分明洋洋得意的灿烂笑容,只能按捺着阴沉的脸色。
作料前后两次明军绝非出自同一人手笔的多铎一语不发,心中无名暗火填满膺腔。
同时屯兵锦州西北前线的多尔衮发现许多将士在昼夜不舍无以安眠的围城命令下私自逃离,遂向义州的黄台吉上报此事。
黄台吉听闻大怒。下令斥责前线全体官兵,最终采纳多尔衮附上的谏言,将围城清兵分为两班,以个月为一期轮番更换。
无暇继续留镇义州的黄台吉见松锦战局僵持不下,自率亲信连夜北上广宁再西归盛京。谕令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为义州方面主帅,睿亲王多尔衮为副帅共理松锦战局。
……
攻占右屯卫所第二天日暮,清算诸多冗杂事物的刘景渊总算完成了对卫所秩序大致管理。
刘景渊召集饶继昌、王屏藩等把总军官来商议军务。
“此役攻占右屯卫所堪称轻而易举,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呢?”青年千总危坐高堂。
“自是千总率兵有方,运筹帷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右屯卫收入囊中。”出言者是刘家户头辖下的刘大眼,说是生下来父母见眼睛水灵给取得名字,体格并不魁梧的他拥有着一双虎目,隐约蕴含威严。
刘大眼于此役戮贼十一人,虽大多是夜半摸床杀得,但他觉得这辈子能杀怎么多满清人,也是酣畅淋漓,将来成老朽时也给可以儿孙吹嘘自己壮年时曾挥刀诛戮逆贼数十人,想来也是快哉莫如斯。
年纪年轻,心口直爽的王屏藩直言,“当初大人让我们兵行偏林僻野,也不知道谁在暗地里叫苦骂娘。”
刘大眼欲说辞什么,见堂上一语不发,且垂首止语。
自知插科打诨的王屏藩毅然向堂上那位比他还年少几岁的年轻人俯首跪下,正色请罪:“卑职不该胡言乱语,还请千总治罪。”
刘大眼有些不理解身旁这位身形魁梧,气象凶悍的恶煞会跪得这般毅然决然,属实意料之外。
识趣的他也跟着跪下,坦言道:“王把总所言确有其实,还请千总治罪。”
刘景渊没有细究,却也不着急让二人起身,他目光投发到饶继昌身上让他来回答自己的问题。
饶继昌思虑一番,给出中肯回答:“将官们指挥得当,士卒们英勇奋战,这是将士齐心协力所取得的战果。”
跪地的刘大眼仍不忘追加,“若非千总智勇双全,以出其不意之姿渡过大凌河,事前布下诸多部署,诈使清兵开门,吾等安能轻易在此?”
刘景渊肯定了他们的回答,加以补充道:“更是因为清军防范懈怠,使得我们有机可乘。故而此役乃是一时侥幸,吾等切不能因此沾沾自喜。昨夜士卒们随心所欲,我含糊而过,今日往后也该收心了。”
堂下异口同声,一片称是声。饶继昌隐有话说,却又因为不合时宜而止了口。
“纸包不住火,我们突占右屯卫的消息终将不胫而走。建奴数万人马只在义州,我们留在右屯卫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大家齐聚一堂,集思广益,且不吝心思,为下一步该当如何出谋划策。”刘景渊询问诸将。
一时间,诸将乱做热锅蚂蚁,他们是刘景渊带过来的,可谓稀里糊涂渡过大凌河,然后听从刘景渊的部署一股脑攻下了右屯卫。
一路势如破竹的他们蓦然发现自己面对刘景渊的问题竟这般慌忙无措,不知去向。
有甚者提出原路返回,直接被刘景渊否定。
若是想要成功原路返回,必定无法随带多少辎重,且此距离松山数十里,间有大凌河,途中若是为清军所遇,且不说这一趟千骑卷平冈成了徒劳无功,更是生死难料。
不知不觉间,兵官们的目光不谋而合投注在了堂上坐着的那位青年人,待其定论。他们发现,刘景渊俨然成为了他们的首领。
与刘景渊接触最多的饶继昌隐约明白刘景渊的目的,当即表率,“卑职愿为千总马首是瞻,为大人肝脑涂地。”
饶继昌认为刘景渊这是在担心之前大凌河畔让将士们破釜沉舟一战的狠心遭到部下假以时日的蓄谋反扑。
仍伏在地的王屏藩也昂起头来正色道:“大人你说要去哪,我便去哪,纵是前有熊熊烈火,我王屏藩个头大,就是死了也该给大人铺垫出一条前路来。”
自大凌河畔刘景渊下令背水一战,本就感恩刘景渊的王屏藩更是对其死心塌地了。
他相信身前那位心思缜密的年轻人终有一天会带领标下一路披荆斩棘、建功立业,乃至自己以胜利姿态重归故土的愿望也将成为可能。
口角方面不甘示弱的刘大眼更是豪言,“纵是大人此刻让我一人去攻打辽东,我也义无反顾,愿下军令状,绝不言不。”
“好!军中无戏言。”刘景渊一口答应刘大眼的军令状。
四下目光各异,皆瞩向刘大眼,有人鄙弃他的大言不惭,也有人佩服他的壮志豪言。
于是麾下把总陆续皆表明自己服从管调的态度。
收肘道了声好的刘景渊趁热打铁,他抻指拨开木案上本就半开的辽东舆图,将麾下招呼到案台边交代起了自己的战略部署,娓娓而谈。
竖耳恭聆听的诸将虽面色惊骇,却再无以往面面相觑的形象,皆暗自颔首笃定信心。
右屯卫一战,足定军心,横扫了麾下将士近年来如鼠退缩城郭的心头阴霾。
从黄昏斜冗布置到月上树梢,刘景渊以下令标下休整三日作尾。
会议告结后,饶继昌没有着急离开守备府去整顿军务,他在大堂门槛外等着里人出来。
伸了一个大懒腰的刘景渊阔步跨出门槛,正欲舒心欣赏一番蟾宫桂树,却是先看见了饶继昌那张端正脸露出贼兮兮不适合他的笑容。
给吓一跳的刘景渊问饶继昌对着他傻笑什么呢,饶继昌挑了挑眉,笑意已然猥琐。
“你干对我挤眉弄眼做什么?打从方才议事时便不对劲。”刘景渊下意识掩实了自己的胸口,他可不好这口。
“千总昨夜睡得如何,可算香甜?”饶继昌接连眨眼疯狂暗示这刘景渊。
觉得饶继昌眉眼可能有点毛病的刘景渊揽手打了个哈欠,疲惫道:“可别提了,光是清点收拢过来粮食和财物便足足折腾了我一夜。”
“所以你昨晚没回卧房?”饶继昌的关注点在此。
“哪来的功夫?早上趴在案上打盹了个把时辰便起来料理城中诸多杂务,有如谁家田宅以前为旗人强占,如今希望我能为其支持公道,我又岂能轻易相信,权且让他拿出真凭实据再断...
下午还接见了一群老爷子,满口老朽当年如何硬气、以往怎样大义...横竖给我整得可够呛。你是不晓得我这年轻的身子骨承了多少重、受了多少累。”刘景渊向相处一月有余的饶继昌滔滔不绝述苦着。
关注点不在此的饶继昌顾自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替我可惜?”刘景渊倚靠墙面。
“可惜的不是你,可惜的是卧房里那位美人。”饶继昌右手背拍着左手心,别味的眼神像是嫌弃刘景渊的不识好歹。
一头雾水暂时理不清的刘景渊让饶继昌好好说话,交代清楚来龙去脉。
说是昨晚王屏藩清点守备妻女家仆时,发现其中有一女子长得美若天仙,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饶继昌他们几个把总见过也觉得充入营妓是暴殄天物,一番商榷下决定将此美人献给年轻气盛火力旺的刘景渊。
饶继昌将美人的容貌描述得天花乱坠,几欲垂涎三尺,终为刘景渊所打住。
饶继昌还补充道,那时候绑住美人的四肢,见着白嫩的皮肉被一勒便见红,是一掐就能掐出水的肤质。
他由此好一阵于心不忍,索性视而不见用一张干净的草席子将其裹得严严实实,抬到了为刘景渊准备的卧房里床上去了。
刘景渊哑然无语。
欲言又止的饶继昌就此告退,他这次收到的部署是留守右屯卫。而相较于留守,渴望出人头地的他更倾向充任前锋,建功立业。
此番行军,饶继昌在杏山可是特意磨砺了自己的木柄大刀来表露自己破虏之心,而攻占右屯卫时却被留率后军,行肃城四野的边沿工作,如今将充任留守,他如何能不郁闷呢?
只有饶继昌自己心里清楚,是刘景渊的反复辽东之辞唤醒了他潜藏在浑浑噩噩、得过且过下的烈火雄心。
他选择相信刘景渊的判断,要知道那可是营练时便会给自己打鸡血攻心的刘千总呀,那位思绪缜密的年轻人哪能不知道他渴望出人头地的诉求呢?
刘景渊察觉到了壮年把总的喉间滚动,并无叫留停,且看背影渐行渐远,渐拉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