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昭芸一愣,随即笑着点头:“现在我知道了,嗯,天颢哥还在的时候,我们基本没多少交流,都是我在任性,他在包容。”
“跟他相处的时光,是我短短十多年,最幸福快乐的了。”
霍主任想起自己那英年早逝的侄儿,内心也是一阵惋惜和遗憾。
人到底走了两年了,她很快收敛起情绪,说起正事来:
“是这样的,你午去妇联想要花钱申请一间单身宿舍吧。”
“我们开会讨论了下,又跟领导汇报了你的情况。领导的意思是,单身宿舍但凡符合条件的人,都长期有人入住,若是租给旁人,不符合规定,只要有人举报,单位就会将房子收回。”
“咱们厂里员工多,房子向来紧缺,大家伙都盯着呢,哪怕是几人间的宿舍都很难寻到空床位。也就是你们文工团福利待遇好,抢占了几十间宿舍。所以,按照规矩来说,这不是你花不花钱的事情,而是没有房子能配给你。”
“不过,”她神色肃穆道,“你要是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真念着天颢,坐实了烈士遗属的身份,单位肯定排除千难万难,也要给你安排好!”
夏昭芸紧抿着唇瓣,摇头说:“霍主任,我当时就强调过,我给天颢哥守节是我的事情。我不愿意借着他的名字,给自己谋求福利。”
“既然这事不能成,我就继续住在宿舍里,等我工龄或者职位熬来,就能排队分单身宿舍了。”
霍主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是我那侄儿没有福气,舍弃我们这一大家子,也没能等到你回头。”
“你不是说要领养一两个孩子嘛?单位倒是给出一个挺不错的建议,要不要听听?”
夏昭芸面一紧张,小声说:“霍主任,我现在身就二十来块钱,自己都得精打细算熬过半个月,目前还没有能力多承担一口人。”
霍主任将手里的资料递过去,“你先别急着拒绝,听我跟你说。”
“虽然咱们厂是制衣厂,涵盖了从原材料到成衣的所有工序,其中也有一些部门和车间操作中存在着危险。”
“你手里是一些父母里的一位已故、另一位再嫁娶生怕被拖累而不要的可怜孩子们,他们跟皮球似的被亲朋踢来踢去。厂里想要照顾他们,也碍于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只能做两手打算。”
“平日里多照顾点,时不时发放些福利,等这些孩子们年满十八岁,再安排入厂,才不算愧对他们父母对厂子里的贡献。”
“所以,我们想着让你从里面挑一两个孩子抚养,当然了厂里会给孩子另外发放一份补贴,绝对不会给你增加负担的。”
她见夏昭芸低头看着资料,忍不住小声说:“其实,这些也算是天颢爷爷奶奶的心愿了,他们总觉得对不起他,如今你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了那些话。”
“老人们起了点心思,想让你认领俩孩子,给天颢留个根。”
“有了这层关系,单位准备给你批刚下来的新职工楼,一楼带小院两室一厅七十五平米的!”
夏昭芸眸子眨了下,自己这两天运气有些忒好了吧?
前脚刚得了一千二百块钱,后脚又能安排带院子的家属楼!
霍主任生怕她拒绝,又罗列了接收孩子将能享受到的一切福利待遇。
夏昭芸对孩子倒是没什么抵触,不孝的孩子有,但只要她用心教育了,说不定还真能培养出个好苗子来。
再说,她知道社会未来发展很不错,养老院开办得也是越发人性和舒适化,只要她有足够的钱,老年生活不需要太担心。
思量了会,她仔细从二十来张资料中挑出两页来,“霍主任,我想见见他们俩。”
霍主任低头一看,也笑着点头:“你就是不说,我们也想要重点给你推荐他们呢。”
“他们的爸爸是十分优秀的炮兵,曾去过东北战场支援邻国,光荣负伤后复员到咱们厂的。经他老领导的介绍,认识了厂高中音乐老师,结婚生了这对孩子。”
“本来他们日子过得挺不错的,但是去年十月份学校失火,这对夫妻俩为了救孩子们,没能跑出来。他们的亲戚们白享受着补贴,却没一个能好好待这俩孩子的,原来多么漂亮可爱白净的孩子,现在黑瘦跟街边乞儿般!”
“厂领导们很重视这对孩子的安置问题,正在寻找适合抚养的人。你要是满意的话,我肯定要替你多争取下的。”
夏昭芸轻笑着说:“霍主任,能让我先见见孩子吗?收养一事,也得讲究缘分和你情我愿的。”
霍主任低头看了下手表。
她心里搁不住事,忍不住问:“你午睡吗?要不,咱这就去看看?不算远,就在前面筒子楼。要是你们都满意,下午我就给你们跑房子的事情,争取晚住进去!”
夏昭芸摇摇头,“我现在主要养受伤,顺带参加金话筒比赛,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活,不睡午觉不碍事的。”
俩人直接就往筒子楼走去。
厂里员工很多,从临时工、普通工、小组长、大组长到正副主任、正副科长乃至到厂长,级别很多,哪怕普通工还能分一到十级工呢,自然他们的福利待遇不一样,除了工资和平日的补贴能体现外,分得房子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科长、厂长们是单独的家属院,主任们是连成片的二层小楼,再往下就是一栋栋漂亮刚起来的红色楼房,接着是跟蜂窝般的筒子楼,以及职工宿舍了!
夏昭芸原本以为自己能捞着一间筒子房就不错了,没想到还有机会住带小院的干部楼。
筒子楼有几十栋,每一栋都有五层,一层又能住二三十户人家,他们共用两个水房和厕所,一到下班时间熙熙攘攘全是人,楼道里又堆放着炉子、锅灶、壁橱、自行车和各种杂物,更显得拥挤和压抑。
霍主任轻车熟路地带着夏昭芸到了七栋前,了三楼,奔着楼头一户而去。
“你个狗崽子,你是不是觉得有厂领导撑腰就能耐了,端个碗筷都给我摔地!”
“老娘告诉你,没人管得了你们兄妹俩。那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谁家不是一地鸡毛,自己家都理掰不清楚,还记得你们?”
“今天中午甭吃了,少吃一两顿又饿不着,屁活不干还想吃……”
那尖锐谩骂的声音远远地传来,邻里好似都习惯了,脸挂着无奈和心疼,但是他们没有立场前。
谁要是帮着那俩娃说句话,人家就能赖在你门口哭喊着烈属被欺负了,不赔几块钱不算完!
霍主任脸色一变,快步走过去,将虚掩的门推开,一个长得肥硕、短发凌乱的妇女正使劲地掐着一个黑瘦男孩儿的腮帮,另一只手拧着同样黑瘦女孩儿的耳朵,嘴里还不停地谩骂。
夏昭芸没等霍主任开口,脚就使劲将门口的炉子给踢倒,鞋狠狠地踩到一个又一个煤球。
那凶狠的动作和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众人给吓了一跳。
“哪里来的小浪……”一瞧自家炉灶被掀了,煤球一个个报废,妇人又气又心疼,赶忙松开俩娃撸起袖子往外迈脚,嘴巴不干净地继续咒骂。
然而不等她一句话说完,夏昭芸已经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盆子,铲了些碎煤渣冲着人满头满脸不客气地泼去。
“啊呸……呸……”妇人虽然下意识闭眼,但是嘴巴里还是灌进去不少。
看得众人一愣,哪怕俩孩子眼睛里都直冒星星,像是看到了救世主般。
“嗷……我跟你拼了!”妇人自从攀着小叔子给男人在厂里谋了个工作后,腰杆挺得笔直,何时吃过这种亏?
她气得冲夏昭芸冲了过去,因为这半年她把持着俩孩子的补贴,将自家人都喂的壮硕不少,蹬蹬跑过来的时候,地面都带着闷闷的响声和颤动!
站在前面的霍主任,都下意识侧身躲开。
再瞧瞧夏昭芸那常年练舞蹈,匀称纤细的身子,众人屏住呼吸甚至不敢睁眼,而那俩孩子扒在门口,紧张兮兮地瞧着。
夏昭芸并没有躲开,唇角泛着冷笑,等人扑到跟前挥手时,她一个下腰躲开,腿使劲一抬,照着对付男人的法子,踢中妇人鼠蹊部。
妇人疼得捂着伤处直撕心裂肺、鼻涕横流地嗷嚎,“哎呦喂,这日子没法活了,我一个烈属被个小浪……”刚一开嗓子,又被喂了一嘴的煤渣子。
“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吗?”夏昭芸拂拂衣袖,淡淡地问道。
那妇人狠狠地瞪着她,扭头看见人群后面的男人,“你个死鬼还不滚出来,你就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媳妇被欺负成这样?”
男人微缩下肩膀,一脸的老实憨厚,不过他的眼睛却带着丝贪婪地看向夏昭芸。
“来啊,你但凡前一步,我就喊非礼,”夏昭芸勾着唇角冷笑声,“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盯着我贪婪恶心的目光!”
“我没有,”男人立马低着头摆手。
“没有什么?”夏昭芸抱胸挑眉,“你一个大男人说是怕老婆,其实不过是你媳妇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在后面坐享其成!”
“披着老实人的皮,做得是杀人递刀的活,连自己亲弟弟留下来的孩子都容不下。当初可是你弟弟介绍你来厂里工作的,你拿工资吃饭的时候,不觉得愧疚?”
“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能让自己的侄儿侄女瘦得皮包骨头!”
“既然你们不稀罕这对孩子,那我领走,往后你们甭仗着什么烈属的名头,在厂子里作威作福!就你们欺负真正烈属的样子,就该被撵出厂里去。”
这话说得男人面红耳赤,众人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
他们原本事同情他好汉寻了恶妻,原来老祖宗那句话没错,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
女人再凶悍,能比得男人力气大?
妇人这会儿缓过劲来,瞪着眼刚要前,就见夏昭芸手里又拎了一盆子煤渣,咬着牙捂着嘴吼道:“你是哪根葱,敢管我们家的事?”
“我们可是这俩孩子的亲大爷大娘,没道理越过我们,将孩子给外人养,谁知道你是不是面甜心苦的!”
夏昭芸知道自己已经将人给镇住了,神色微缓,看向扒着门怯生生的俩孩子。她轻笑着问道:“小如意、小如愿,你们愿意以后跟我一起生活吗?”
霍主任这会儿赶紧补充道:“孩子们,这位阿姨愿意当你们的妈妈,疼爱你们,呵护你们。不管如何,总比你们留在这里好。”
俩孩子才三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本该盛着天真烂漫,可是现在里面深深印刻着怯懦、恐慌。
“妈妈?”男孩儿先小声迟疑地出声。
父母离开了半年,孩子们的记忆已经模糊,只知道这两个词代表着世间仅有的温暖。
爸爸是高大伟岸与托起世界的安全和力量,妈妈是高挑美丽能够织出最温暖的天空!
“对,是妈妈,”夏昭芸抿唇点点头,笑着伸出手臂。
俩孩子对视一眼,瘪着嘴巴一步一挪地前,跟受伤的小兽般吼着妈妈,扑到她怀里,呜咽着不停地喊着:“妈妈,我好想你……”
“妈妈你怎么现在才来接我们啊?”
“妈妈我好疼好饿好想你做的饺子……”
孩子瘦弱得紧,入怀的那一刻,夏昭芸眸子有些湿润,暗暗叹口气,轻抚着他们的肩膀:“妈妈也想你们,走,跟妈妈去国营饭店吃饺子去!”
她站起身,一手牵一个孩子,冷眼看向那对夫妻俩,淡淡地说:“你们在我跟前耍不起横,谁还不是烈属?”
“不同的是,大家伙都会站在我跟孩子身后,而你们不过是消耗孩子爸爸那点情分,只要我开口,信不信就凭借着你们对孩子的那样,不出一个小时,你们全家跟垃圾似的被丢出厂外?”
霍主任点点头,严肃地跟着道:“对,以前领导们还顾及没人照顾俩孩子,对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你们再不收敛无赖行为,看看还能继续呆在厂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