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杋入定内视，神识接触福生无量天尊。

在看到无数油墨画一般浓郁的抽象色块后，他进入了天尊，缓缓睁开了双眼。

随后，朱杋微微屈指，将颜清潋所有因果线都连在指尖。

果不其然，她的因果线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好似球结的毛线团。

朱杋试图用天尊之手帮她理顺，可每一次拨动，都会让因果更加杂乱。

“不能用手么……”

他还有个笨办法，那就是用神识接触她的因果，保持外人的观测，让她的因果线坍缩成唯一。

就好似薛定谔的猫，如果无人观测，它就会一直处于半生半死的状态；只要有人一直旁观颜清潋这前半生的因果，就能帮助她捋顺、并且变成唯一一条的线段记忆。

早在先前，朱杋神识就曾经不小心接触过颜清潋的因果线。

结果沉浸在颜清潋过去的一段因果中，难以清醒。

在那时候，他就发现了，以观测的视角，经历她的因果，有助于捋顺她杂乱的因果线。

朱杋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因果混乱的严重性，因为大多数人的因果都很多，并且很杂乱，所以他就没有过于在意。

李东风的警告犹在耳边，“即便是二品修士，也会因为因果缠身而沾染心魔”。

但朱杋依旧决定，用最笨的办法，也就是用神识捋顺颜清潋的因果。

他将会见证颜清潋漫长的前半生。

十几年的时光，凝聚于薄如蝉翼的因果线之内。

朱杋深呼吸一口气，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他清楚的意识到，如果什么都不做会发生什么。

——颜清潋会被困在支离破碎的噩梦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朱杋深呼吸一口气，食指勾住颜清潋因果的线头，神识缓缓浸入其中。

一阵天旋地转，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切有形的时空隧道纷至沓来，他的神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

……

大明洪武二年，初春。

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常府有一位夫人即将临盆。

众所周知，大明开国战神常遇春，曾为洪武帝打下半壁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惜在建国前，他暴猝于军中。

常遇春有三个儿子，其长子常茂，在大明开国后，被封为郑国公——明朝开国后论功行赏，被封为公爵的仅有六人，无一不是人杰。

而常遇春的幼子，常森，从小就不受待见，长大了更是分家而居，几乎脱离了常家，不与亲戚来往。

郑国公常茂一直以来都看不起幼弟常森，觉得他太过软弱，纵使挨了打、受了骂，也不动怒还手，只是一笑置之。

这对于将门世家来说，无疑是致命的缺陷。

当然，常森也不是生来就是这样的性格。他曾随太子伴读过一段时间，后来回到家中，发生了一件谁都不愿意提及的事情，从此常森性情大变，寡言少语，成年之后更是被驱逐出常家。

眼下即将临盆的，就是常森的夫人，赵仪风。

苍穹之上黑云压城，狂暴的大雨如龙卷一般从天上垂落，雷鸣电闪间，能听到女人凄厉的哀嚎声传来。

常森皱着眉，紧紧地握拳，笔直的站在产房外。

妻子一声声惨叫声仿佛在他心头反复切割。他已经记不起和赵仪风初遇时的模样了，但每年初春樱花开时，常森依旧会回想起，在新婚的那一刻，他背着赵仪风路过了这棵树。

彼时赵仪风趴在他肩膀上，笑着说：“这要是一株梨花树，该多好。”

时光总是会在无声无息间剪断人的回忆，妻子已经从一个妙龄少年变成了略微发福的产妇，明明她最开始美的好似梨花，可现在却随着雷声一同声嘶力竭。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瞬，却又像数百年那么漫长。

常森站了许久，听着妻子的叫喊声从吭亮到虚弱，他却无能为力。

在某一刻，他忽然听到了一生中最为动听的声音，像是来自神国降下的音符，清脆、娇弱，却又充满了活力。

婴儿的哭啼声，从产房内传出。

随后，产婆抱着两个襁褓，走出来笑着道喜：“恭喜老爷，是龙凤胎，女娃先出来，该是个姐姐……”

“仪风怎么样？”常森道。

“安心吧，老爷，夫人无事，”产婆笑道，“很少见有这么心疼媳妇的老爷了，夫人嫁给你，真是有福了！”

常森点点头，接过产婆手中的孩子，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笑，但又像是有些无奈、几分幸福和沉重感。

“他怎么这么丑？”常森笑道。

“哎哟，老爷这话说的，婴儿都是这样，刚生下来皱皱巴巴的，”产婆又把孩子抱走，刚出生的孩子见不得风，也就是给做爹的老爷看一眼，“夫人是出落的大美人，公子和千金长大后，肯定随娘，长得好看！”

“这样啊……那我能进去看看娘子了吗？”

“不行不行，夫人现在要静养。”

“就看一眼。”

“不行！”

产婆好说歹说，劝住常森后，这才带着两个婴儿回室内安置。她看着男娃躺在婴儿床里，哭累后，他竟然笑了。

窗外雷声阵阵，尖锐的风从门缝挤进来，细碎的笑声让产婆汗毛直立——她忽然觉得，老爷说得对。

这个婴儿比寻常婴儿要丑，甚至丑过了头。

……

常森是一个长相冷硬的男人，虽然五官阳刚俊朗，但他的气质像一块没有生气的石头。

——这是朱杋第一眼对他的印象。

但随着时日相处渐长，朱杋才逐渐意识到，常森是一个像玉一样温润的人。

他世家出身，饱读诗书，天资惊人，能文能武，最难得的是，他有温柔的脾气和心肠。

唯一不算缺陷的缺陷，就是他长相粗犷威猛，身材高大魁梧，脸上的表情永远没有温度——哪怕他在笑。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会被逐出家门，遭受兄弟姐妹们排挤。

朱杋通过颜清潋的婴儿视角，看到了很多不该看的东西、听到了许多不该听的事情……但时间长了，他也就习惯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以一个婴儿的第一视角旁观她长大，仿佛在见证一株树苗的成长。

‘跟养女儿似的。’

随着颜清潋逐渐长大，朱杋不止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