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常韦陀虽然抱伤在床,但心境明显开朗了很多,也更加黏常森了。
他希望身上的伤能快点好,这样就能早日恢复锻炼,继续听从父亲教导。
而常森的名声则一落千丈,人们最喜欢听廉洁者贪污、清高者堕落的故事。勾栏戏曲、茶楼评书都不会放过这绝佳的素材。
无数真假莫辨的谣言传出,常森的形象从青天父母官,变成了别有用心的妖魔。
有人说他假公济私,利用职务之便,吞吃监牢里的囚犯;
有人说他心怀叵测,表面伪装成清官,暗地里吸食香火;
有人说他里通敌国,久居在京城,窃取情报,让叛军卷土重来……
同僚排挤孤立,下属阳奉阴违,就连往日倚重他的上司,也变得异常冷漠。
但是目前为止,在官场上,暂时没人敢与他发生冲突。因为洪武帝的态度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他在包庇常森。
且不说杀死一名斩缘人后,仅仅是罚俸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更令人惊诧的是,常森竟然还能继续坐在五城兵马司提督上的位置。
没人敢和陛下的意志作对,哪怕是为了除魔卫道也不行。
同样遭受非议的,还有颜清潋。
如果父子俩都是妖怪,那她呢?
常韦陀在家养伤还好,听不到流言蜚语;但每日从私塾回来的颜清潋变得越发沉默。
原本她在私塾里是人见人爱,现在每个小伙伴都疏远她,还有不少人开始奚落她。
福贵越发得志,她耻高气昂地说,你们一家都是妖怪,而你是个小妖怪,就算皮囊长得好看,谁知道真身有多丑!
颜清潋气坏了,和她争辩,结果没人站在她那一边。
他们都说:你的父亲和弟弟是妖怪,所以你也是妖怪。
颜清潋撅着嘴,强忍着不哭出来,她不停地说不是,但遭到的是更强烈的抨击。
孩子们吵嘴往往不会顾及对方颜面,他们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颜清潋同样如此。
这加大了她和同学们之间的裂痕,让原本要好的小伙伴,彻底不愿意再和她一起玩,并且和福贵一起攻击她。
倔强的颜清潋捂着耳朵,假装自己听不见。围在旁边讥讽的孩子也就觉得无趣,纷纷散开了。
她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可她强忍着不哭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哭出来。
颜清潋觉得很委屈。
老仆接她回家,往日活泼的颜清潋变得像是晒干了秧苗,垂头丧气走在路上。
老仆一辈子没读过几本书,向来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姐。回家后,他特意和夫人提了一嘴,搓着手,不安道:“这段时间……小姐她,看上去不怎么开心。”
赵仪风愣了一下,她强笑着点点头,说道:“多谢记挂,我会和小姐谈心的。”
是夜,晚饭后。
赵仪风把颜清潋带到房里,母女俩一起闲聊。
从一开始的画皮唐彩、糕点话本,逐渐聊到了颜清潋和小伙伴之间的关系。赵仪风一边剥桔子,一边不着痕迹的说道:“最近怎么不带小伙伴来家里玩呀?”
从一开始旁观到现在的朱杋,又忍不住吐槽道:“好一招灵魂发问。”
颜清潋吞吞吐吐半晌,在母亲的追问下,她小声说道:“她们都已经不跟我玩了。”
“为什么呀?”
颜清潋低着头不说话。
“是因为爹和弟弟的事情吗?”赵仪风温柔地问道。
颜清潋别过头,瘪起嘴,没说话,答案已经写在了她的脸上。
“你很难过吗?”赵仪风摸着她的头,“是在替爹和弟弟难过,还是因为周围人忽然都不和你玩而难过呢?”
真是个好问题。
朱杋意识到,颜清潋从众星拱月到被群里霸凌,中间只隔了一天的时间。这巨大的落差就算是成年人也无法承受,更何况她只是个十岁小孩。
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安慰她,也不是告诉她该怎么做,而是让她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我……我讨厌常韦陀。”颜清潋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温柔的母亲轻而易举攻破了她的心房,在父母怀里痛哭是孩子的特权,“他害的大家都不跟我玩了,大家都说他是妖怪,还说我也是妖怪,说爹也是妖怪……”
“是的,他们就是妖怪。”赵仪风温柔但坚定地说道。
芜湖,干得漂亮,温柔的夫人。
朱杋心说,我已经预见颜清潋嚎啕大哭的样子了。
果不其然,颜清潋听到这话后,先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然后准备张嘴大哭。
这时,赵仪风忽然说道:“但你想过没有?开玉他从小就没人愿意和他玩——除了你。”
刚升起的哭声戛然而止。
“而现在,就连你也讨厌他,不和他玩了。如果仅仅是因为丑,或是因为他是妖怪,又或是因为他损害了你的利益,那你和其它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既然连身为姐姐的你都会这样对待弟弟,那别人为什么不会这样对待你呢?”
赵仪风声音不重,落在颜清潋耳中,却有着直击心灵的力量。
她向来是个温柔的妻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温柔得像江边的柳叶。
“可是、可是……他是妖怪,他……”颜清潋抽噎着说。
“那又如何呢?常常,你要切记,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那么就要去接纳他的缺点。因为人都是有缺点的,没有人是完美的,每个人都喜欢别人刻意展现出来的光鲜一面,但那些都是浮光掠影。真正喜欢,都是无关财富、无关地位、无关相貌,甚至无关性别,你们是姐弟,就应该相亲相爱……”
完了,祸事了。
朱杋心说,小孩最听不得这个,尤其是‘你应该怎么怎么做’。
再小的人,也有有逆反心理,尤其是在遭遇挫折、心情不佳的时候,漠视他们的感受,要求他们做出和自己意愿相悖的事情,只会导致他们反抗。
颜清潋不等赵仪风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哭,也知道自己不占理,但她就是很难过很委屈。于是她推开了母亲的手,迈着小腿跑出厢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蜷缩在被子里哭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