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能够理解了,昨日那人在水中与她缠斗许久,在气息即将用尽的时刻,反而向着水底潜去。
其实游到这里,所需要的气息量并不是很大,普通会水者就能做到。但是在未知洞境况如何的前提下,绝大部分人并不具备敢于游进这里的勇气。
由此,柳音离也发觉自己高估了那人的水性,他的闭气能力,应该与自己不相上下。
洞穴开阔,对于几人来说利大于弊。前方依然是未知,柳音离决定继续深入探查。
一行人继续向前游动,直到体力疲乏才稍稍停下来。此时,已经无法得知距离洞口有多远了。
柳音离的手摸到岩壁上,抠下来一个松动的石块,抛进水中。
悠远的回音,慢慢传回到耳朵里。
莫非,这条水道真的绵延数里?她心中倍感诧异。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同行中的一个人忽然开口道了句,“有风!”
有风?这让柳音离心头一震。
后方出口在深水中,风一定是从前面出口吹进来的,说明前方出口并不在水底,距离此处应该不远了。
她甩掉手上的水,探了探微风后,对几人说,“出口应该就在前方,你们随我来!”
说罢,她便一头扎入水中,奋力游了起来。
不知游了多久,水流渐渐变浅,柳音离从水中站起,发现此处的水不过才刚刚没过膝盖。
一行人前行几步,竟如同上岸一般,从水中走了出来。
脚下,是坚实的地面。
洞穴中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身处这种地下洞穴里,说不定会遇到哪种鼠蚁虫蛇。
若是还有人埋伏在这里,处境就更加难以言说了。
其他人全都紧跟在柳音离身后,脚步放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柳音离虽然武功高强,却亦是同样的小心谨慎。
她在怀中摸了摸,掏出一个手指粗细的木筒,旋开盖子,里面的火光渐渐亮了起来。
这火折子是她之前备在身上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入水之后,木筒内部并未被淋湿,柳音离吹了两下,火折子很快燃起,火光照亮洞穴。
有了光,一行人便心安了许多,在柳音离的带领下,继续前行。
柳音离步伐谨慎,每一步都是脚尖先行探出。洞穴迂回,久久不见有光线透进来。
但越来越明显的轻风,似乎在提醒众人,洞口马上临近了。
就在这时,柳音离脚下绊倒一个东西,惊得她迅速撤回了脚步,同时后撤。
身后的几人见状,同时一惊,纷纷警惕。
柳音离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折子探向下方,却发现挡了她路的,是一只小巧的木轮。
她将火折子吹亮些,拿高几分,宏观看去。显露在众人眼前,竟然是一叶扁舟。
那舟身大小,与岸上发现的石碑相差无异。细探舟身结构,柳音离惊奇地发现,舟底被巧匠接了木架,安上四个木轮,出了水,便成了可以行于陆上的推车。
在车轮后方,垫有一块木板。那木板的作用,似乎是为了方便安了轮的小舟轻便地行进。
“河底洞穴之中,怎么会如此奇特的小舟呢?”其中一个人紧张地说。
“我儿时听祖母讲,有一种渡船,造型奇特,专门用于阴使转渡亡魂……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向前走了吧!”另一个人声音颤抖地说。
余下几人全都胆战心惊起来,柳音离闻言不禁皱了皱眉,转过身来瞪着他们,“谁再胡说八道,本大人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瞧你们个个身形壮硕,此时却胆小如鼠。真若遇了事,怕是比我跑的还快吧?就更别提吕大人的那句护我周全的命令了。”
柳音离一席话,令几个汉子汗颜。其中较为年长的一个,对着方才口出奇谈的那人脑后补了一记爆栗,训斥道,“休再胡言!”
柳音离打量一遍几人,又看了看那造型奇特的小舟,“此物也许正是造谣生事者运送石碑所用的工具。出了这洞穴,乘舟入水,临近水底入口时,再在这舟中灌入河水,使其下沉,从河底拖运,然后由水浅之地拉上岸即可。之所以岸上没有车辙痕迹,是因为他们垫了这木板。”
“柳大人明察秋毫,我等佩服!”几人纷纷抱拳致意。
柳音离笑了笑,“可能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我们能够找到这里来。把这小舟和木板都带上,这可是关键证物。我们要继续前行了,后面的人可要跟上,不然走丢了,我可不敢保证你能活着离开这洞穴。”
柳音离说后半句话时,故意抬高了几分音量,吓得几个胆小之人,争抢着去推那小舟,就怕被落在后面。
途中再无事端,一行人行进了数百步之后,前方豁然有光照入。
柳音离欣喜,收了火折子,紧赶几步,大步流星地从那洞穴中走了出去。
走出洞口,倍感光线刺眼。
柳音离下意识地抬袖遮了遮,待双眸适应过来,才开始打量眼前环境。
这似是一片山谷,而洞穴正开凿在这半坡之上,洞口前杂草丛生。
“终于出来了!”
此行有惊无险,随她而来的几人十分欢欣。
“去禀报吕大人和陈大人,就说出口找到了,别让他们等的太着急。”柳音离对其中一人吩咐道。
“是。”那人转身快步跑开。
站在山坡上极目远眺,柳音离发现一行人已经走出很远的距离。向北眺望,便是泗州城。
山谷中草木丰茂,一条青溪正从其中淌过。溪边上有一头戴斗笠的老者,拎着鱼竿和鱼篓,脚步匆匆地离去。
柳音离见老者行色匆匆,觉的有些蹊跷,便对着身边几人摆了摆手。
几人冲过去,将那垂钓老者的去路拦住,吓得老者丢了鱼竿和鱼篓,手足无措。
“老人家,为何脚步匆匆啊?”柳音离缓步走上前去。虽然身上袍袖未干,但她的气势丝毫不逊。
“老朽忽想起家中有事……”老者神色慌张地搪塞道,眼神飘忽。
柳音离亮出腰牌,笑道,“你不必惊慌,我们是官府中人,前来查案的。”
老者闻言,定神打量了一下那块腰牌,又看了看那几名官差,“你们当真是官府的人?”
“我们何必骗你这一位垂钓老翁呢?”柳音离说,“倒是您,为何见人就躲,莫非是有见不得人之事?”
“老朽可是良家百姓呐!”老者愁苦着一张脸,“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躲人,完全是因为心中胆怯。”
“胆怯?”柳音离惊奇。
“你们有所不知……”老者叹了一口气,“我昨日傍晚垂钓过后,正提着这满满的鱼篓准备归家。忽打北边来了几个壮汉,朝着那山腰上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其中提到了一句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我见情况不妙,便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后来我发现他们在半山腰的那个山洞里进进出出了许多次,外面还特意留了两人望风。我一直躲到暮色四合,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又来了几个人,引路的人举着火把,后面的人似乎还推着什么东西。”
“你是几时离开的?”
“别提了,我一直守到戌时,等那几人全都进了山洞,才小心翼翼地溜走。今日我特意择了上午的时辰出来垂钓,看到你们从山洞中走出来时,老朽误以为又是那伙人。心中怕的发紧,这才准备离开。”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可还记得那些人的衣着长相?”柳音离问。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当时天色渐晚,长相没看清。身上穿的都是些粗布麻衣,看起来像是码头的劳工。”老者仔细回忆道。
“你没看错?”
“不会看错。老朽虽上了年纪,却耳不聋眼不花,整日怡然自得,绝不会看错!”
“多谢,叨扰了。”柳音离摆了摆手,示意官差放老者离开。
另一边险滩处,一众人等已经眼巴巴地望着水面多时了。
左蒙在河边焦急地转来转去,看得陈佐尧有些眼晕。久不见柳音离一行人返回,他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就在心中的那一缕期盼即将落空之际,一个官差远远地在河对岸跑了过来,筋疲力尽地朝着这边招手。
知州吕茂才认出了此人就是自己指派随行柳音离的官差之一,遂起身上前,望了望河水,又望了望那人。
“你这是从何处归来啊?其他人呢?”
“柳大人带我们走出了河底暗流,此刻正在山谷那边的溪边等候,她怕几位大人着急,特意让我来禀告一声!”那人隔着翻卷的河水,大声喊道。
“山谷,溪流……”陈子杰转向吕茂,“吕大人可知那是何地?”
“距离此处大约五里,有一小山谷,终年常翠,一条青溪贯穿其中,又被称作青溪谷。”吕茂才回答。
陈子杰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有人回来禀报,定然是说明柳音离等人已平安无事地从河底暗道游了出来。
且这一游就是五里,让陈子杰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即便是习武者,闭气走五里路尚且不能,而那一行人却是从河底暗道游过去的……
这一刻,陈子杰不禁对柳音离刮目相看。
消息已经传过来,河岸上的众人迫不及待地动身,寻到一处水流平缓之地,撑竹筏过河。而后在那报信官差的带领下,前往青溪谷。
陈子杰原本还担心柳音离的安危,赶到时却见她正悠闲地坐在溪边钓鱼。
暂且不论那鱼竿和鱼篓是从哪里来的,她这副若无其事的姿态,莫名地让人觉得起初的担心有些多此一举了。
“柳姑娘倒是惬意,害我等在河畔苦等。不知这溪中的鱼肥不肥,今晚是否要加餐啊?”陈子杰走过去,板着一张脸说。
“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排解一下心情是很必要的。”柳音离放下鱼竿,起身笑道,“此行实在出乎我意料,让我带你们见识一番。”
柳音离甩了甩手,朝着那半山腰走去。她挥刀斩断了杂草,山坡上的洞口完整地显露出来。
不等一行人发问,她便主动讲了起来,“这洞穴一直通向险滩河底,地势呈倾斜之势,绵延数里。进洞之后,行进大约百步,便可见暗流,此时若是有小舟,便可顺暗流漂流直下。待抵达水满洞穴的地段,再潜入深水中,从河底游出。这便是昨日与我缠斗之人的潜入路线,那石碑,估计也是从经由这里运送过去的。”
“这是何物?”吕茂才瞥见了空地上放置着的木轮小舟,以及木板,不禁惊奇地问。
陈子杰的注意力也被那物吸引了去,他上前查看了一下小舟的结构,又伸手摸了摸舟内刮蹭后留下的痕迹。
“此物似是转运石碑所用的工具。”陈子杰沉声道,“其方寸于石碑近似,且设计精巧独特,于陆上可做车,于水中可做舟,用于运送石碑,再合适不过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叫人把它从洞穴深处拖了出来。”柳音离附和道。
“从洞穴深处拖出来的?”
“没错。”
陈子杰点了点头,“那就是了。正所谓做贼心虚,将此物藏于洞穴深处,定是怕被外人发觉。”
“不过他们还是暴露了行踪。”柳音离说,“我方才见到一行色匆匆的老伯,便拦住他的去路,问明了情况。那老伯称误以为我们是昨夜进入山洞的那伙人,因为胆怯所以匆忙想要逃走。我从那老伯口中问出了一些细情,推测出那伙偷运石碑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码头上的漕工。”
陈子杰目光深邃,顺着溪流,望向泗州城的方向,“这泗州城内,的确再没有人比他们更擅长转运物件了。”
泗州乃漕运要塞,从南向北的各路漕船,基本都要在此转运。
卸货、仓储,都需要大量的人力来完成。因此,“漕工”,也便成为了这水运码头上人数最为庞大的群体。
想要从这么多的漕工中找出那一伙人当然并非易事,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是谁,长相如何。
可陈子杰依然觉得,水运码头是个值得一探究竟的地方。
鱼龙混杂之地,必然存在藏污纳垢的现象。于是他决定去碰碰运气,哪怕找不到造谣生事的那伙人,能够探听到一丝一缕和丢失白银有关的消息,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