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大部分家业都在南市，以安河为界，北边基本都被云州第一布行‘赵氏’管辖，别的布行就算去了也争不过，曾经也有不信邪的，想靠着‘祖传手艺’打开市场，最后功亏一篑，赔得连裤衩都没了。

久而久之，大家都默认安河北边的生意归赵氏布行，其他布行抢夺安河南边区域。

安河的由来，是源自于云州城的旧称，当年大梁入侵，曾一度打到了这里，那会的云州城叫‘安城’，梁国大军败退之后，安城重建，改名为云州城。

在秀儿的陪同下，宋范沿着安河河畔走过，岸边垂柳葱绿，清风宜人，常见有商贩推着车子叫卖，店铺也有，但在少数。云州雨水颇多，安河容易涨水，所以河边的铺子并不是那么枪手。

砖木砌成的房屋建筑十分具有古代风气，从柳家一路出来的时候宋范就注意到了，这种身临于古风古韵城镇之中的感觉煞是奇妙，沿途更是能见到年轻女子轻步从身边走过，好不美丽。

这些女子从小就被教养，走路的姿态有些小家碧玉的感觉，就是家境不好的，言行举止都是得体规范，有几个只是与宋范对视一眼，便羞怯得急忙用团扇遮掩面容，哪像前世遇到那些，简直比男人还要‘放肆’。

在这个时代，女子尊三从四德，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儿，地位普遍都不高，由此可见柳婉芸能够走到今天，付出的努力有多少。

“少爷，你若再这般...这般放荡，我就去告诉小姐！”

听到秀儿的话，宋范顿时好笑：“我哪里放荡了？”

秀儿丫鬟红着脸，她天性纯良，哪里像宋范那般思想开放，在大街上肆无忌惮的欣赏美女，如非是一些特殊场合，比如才子佳人吟诗作对之时，其他时候大抵会被冠上‘登徒浪子’的名号。

话虽如此，若真是少爷与丫鬟的组合，少爷再放浪，丫鬟也是不敢管的。

只是宋范身份特殊，性子也算随和，又与柳婉芸关系亲密，秀儿这才大胆了些。

眼下宋范如此问她，却只能红着脸，一副着急的模样，想说又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指着宋范的鼻子骂‘少爷你盯着人家那里看’吧？

“总之就是不好，少爷你快别到处乱看了，被人误会了可不好。”

“我哪里乱看了？”

又问了一句，秀儿这次不再开口。

宋范笑了笑，并不在意，只是目光正道了些，他修炼大日正气，行为坦荡亦如品性，何惧被污蔑？当然秀儿也不会污蔑他就是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到了柳婉芸管理的铺子。

快到酉时，街上也少了许多人，店铺里更是冷静了些，柳婉芸正在柜台前低头写写画画。

柳家店铺之所以能越做越好，这里面少不了柳婉芸对布料的特殊设计，只是碍于资源有限，云州境内的大多数布匹原料都被赵家占据，到了柳家这边，拿的都是赵家挑剩下的，自然比不了。

如今店铺流水下滑，柳婉芸的打算就是设计出新的款式，包括纺织和染色，这里面的学问多得很，宋范倒是认识很多衣服，但对布料却不了解，于是自顾自的在店里转悠起来，柳婉芸也没发现，整个人沉浸在设计师的状态下，时不时发出类似‘嗯’‘嗯？’之类的声音。

真是可爱啊。

宋范心里感叹，谁说只有认真的男人最美丽？女人认真起来，就如男人骚起来一样，都没对方什么事。

这家店不大，算上掌柜的一共有五个伙计做事，收拾得倒是整齐规范，却也仅仅是整齐规范。

古时的人，即便有些经商天赋的，很多经营模式都未打开，依旧以最淳朴直接的方式收售商品，讲究人脉、市场、商品本身等等实实在在的东西，讲正道，没有那么多歪点子。

这也与人的思想有关，时代使然，并非智商不够，文人饱读圣贤之书，通惠礼达，待人之道讲究中和谦逊，普通人亦是如此，虽不及文人懂礼，却也大多务实，这是思想问题，往好了说是敦厚，往坏了说是僵化。

眼界与思维确实没有现代人那般灵活，总之就是干什么就做什么，脚踏实地尽量做，别搞花花肠子。

“嗯？”

柳婉芸终于留意到宋范。

“哥哥！？你怎么来了？”

宋范轻笑：“闲来无事，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附近，所以进来看看你。”

说罢，他瞧了一眼柳婉芸的画纸，果然看不太懂。

“听说最近生意不太好？”

柳婉芸没有回话，却是看了一眼秀儿，小丫头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但她知道小姐是不会怪罪的。

“秀儿又乱说话了，家里生意好得很，哥哥你莫要担心，我只是想着做一款新的布料出来，所以最近耽搁了时间。”

宋范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婉芸妹妹，为何你只设计布料，不设计衣服呢？”

“设计衣服？”柳婉芸先是一愣，随即莞尔，“哥哥有所不知，柳家只经营布匹生意，卖给顾客的也只是布匹，他们再将布匹拿去裁缝店里制作，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们提供尽量好的布料。”

不说柳家，天下做布匹生意的，模式大多如此，就算偶尔一些也能提供成衣裁剪的，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仅仅是做好布匹这一项就很不简单了。

布匹收售，有的直接去原产地购买，也有部分是柳家自己养的蚕，这里面流程繁多，再加上做成布匹这些繁杂事项，忙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精力去管成衣的事。

柳婉芸虽然会设计衣服款式，却也仅仅将其当做业余爱好，没有精心去研究过，自问是比不上那些行家，所以也从未考虑过这些事情。

“你也说了，顾客买了布，还需自己去裁缝店制作，相当于跑了两趟，虽说大家皆是如此，但据我所知，云州城倒也没什么特别有名的裁缝店，值得专门去跑的吧？”

柳婉芸沉思稍许，轻轻摇头：“若比起其他州府，云州确实没有。”

“既然如此，为何不把做衣这一步并入进来，省去顾客多跑一趟的功夫呢？如今布料短时间难以设计出新的，但衣服款式却并非如此，退一步说就算设计不出新的，大不了按顾客自己的想法来罢了，我们还是替他们省去了一道程序。”

反正大家都知道云州城量体裁衣去哪儿都差别不大，那肯定愿意省去中间再跑一趟的时间，这一点无论古今之人皆是如此。

再者布料好不好，不光只看材质，还要看染色后做成的衣服呈现效果，如果衣服做得好看，反过来推销布料，显然更加容易。

迎着柳婉芸的目光，宋范继续说道：“这就好比装修房子，大家卖的装修材料都是一样，若是你能用这些材料设计出一款让人看了叫好的装修，那你觉得顾客是愿意去别人那买原材料呢，还是愿意在你这买一套装修？况且这装修的钱也要另算，如此一套流程下来，那就是赚了双份的钱。”

“甚至于，若是能设计出特殊款式的衣服，被人看中，比如大户人家家丁统一穿的服侍，这种订单拉过来，那可比单卖一份布料赚得多了。”

柳婉芸继续愣着，显然被宋范的主意惊住了，她没想到平日里在家‘好吃懒做’的宋范哥哥，居然也能提出这种建议来。

“哥哥说的确实巧妙，但柳家从未涉及过裁缝生意，没有资源，更没有经验，若做出的成衣样式不好，恐会适得其反。”

柳婉芸倒是不怕冒险，只是一行有一行的门道，裁剪一行虽然看似简单，想做好却难，做不好又很容易。既是如此，那干脆就不做了，就连云州最有名的赵氏布行，也仅仅培养了几个好裁缝，放在几个有名气的店里。

柳家要想做，恐非易事，况且祖上一直都是只做布匹而已。

“别担心。”宋范一笑，“左右无非是找几个有经验的裁缝罢了，花不了多少钱，或者可以先在一处尝试，不求他们有功，但求无过，款式我们自己设计，正好我最近涉猎了一些，或许能帮上忙。”

“既然哥哥如此说了，那婉芸就试试吧。”

涉及生意场上的事，柳婉芸是再再小心的，若非宋范来说，在这个关头上绝技不会去想这些。

可正因为是宋范，她从小跟在前者身边，多年下来也知道其性子，更懂得宋范时不时会说些做些惊奇巧妙的事情，只拿一间铺子来换哥哥的尝试，倒也无碍。

宋范没说的是，他以前为了写小说而特地研究过不少衣服设计相关的资料，虽然超时代的设计款式未必适合，但绝对惊艳，若是惊艳又适合，想不发财都难。

说定了之后，柳婉芸当即着手去办，宋范帮不上什么，没有跟去，而是叫住了秀儿。

“你帮我留意一下，以往那些来店里买布，现在却不来的老客户去了哪里。”

秀儿脑袋一歪，露出疑惑又是可爱的表情。

“少爷您打听他们作甚？”

“没有问题又出了问题，证明问题并非来自本身，而是外界因素导致，再加上流失的大多都是老客户，我怀疑他们都被人叫走了。”

“少爷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来抢小姐的生意？”秀儿一惊，“可谁会做这种事呢？”

宋范轻轻一笑：“你之前不是说了么，婉芸要在十八岁生日前保证业绩，那当然是谁最受益，谁就越有可能这么做了。”

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太懂了，那些宫斗剧里，哪部不是这么演的？

小到老百姓的家里，大到贵族王室，斗争都是先从内部开始的，就柳家这个态势简直不要太明朗，也就是秀儿这等天真丫鬟会被蒙在鼓里，至于柳婉芸，比起想不到，大抵是不愿去这么想吧。

但她的意志，更多表现在言行上，宋范说完后不下两日功夫，她就已经找好了人，以手下管理的其中一家铺子选做试点，在店铺里面直接做衣，权当‘样板’供顾客挑选。

这几个裁缝手艺都不错，只是裁剪的衣服确实平平无奇，不够吸引人，倒是柳婉芸自己做了几款颇受欢迎，再加上省去了中间流程，店铺的生意果然慢慢又好了许多。

“哥哥的主意确实有效，这些天的流水比起前段日子上涨了不少，照这个速度下去的话，不出几日便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了。”

柳婉芸很是高兴的说道，神情表象看起来像是个崇拜偶像的小迷妹，宋范发誓他之前的十年里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或许是这个时代的妹子真的太单纯了吧。

只是，效果虽然有了，却远远达不到宋范的要求。

他看着进进出出的人，这些买布的人中，大多都是女子，男耕女织自古就是习俗，当然也有不少富家女子前来挑选布料做衣的，看到她们，宋范脑海里仿佛转起了转盘，一大堆的新鲜款式，冒出了点子来。

结果最先想到的，竟是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又羞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