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星暮如瀑。
天空中没有流星划过,可是幽冷的光芒已在黑夜绽放。那是绮丽的香风,当光芒闪烁之时熄灭,那香风的主人钻进一间深山中的阁楼。
阁楼里面,是比黑夜更黑的深邃。
考虑到阁楼拥有者的怪癖,那是令十四州闻风丧胆的恶魔,这好似深渊的地方也许藏着一只阴冷的毒龙,正张大嘴巴,要将她撕扯干净,挂在墙上,日夜观摩!
那简直太让人兴——咳咳,那简直无法想象!
可是,那黑夜的流星一闪即逝,她的眼眸越发坚定。
她有必须探索这里的理由。
即便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在所不辞。
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无惧无退。
“咦——”
忽然,她发出一声惊咦。
“半夏,你怎么在你师兄床上?”
“嗯啊,师兄,你为何…”
床上的妙龄少女忽然察觉到不对劲,那与肌肤相亲的手指太过纤细、嫩滑,不像是男人。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往前看去,然后“啊”了一声。
“师父!别,别这样!达咩!——”
“嘻嘻,光溜溜哦~”
“唔~讨厌啦~”
少女半夏有着牛奶浇灌过的白皙肌肤,一张标致的瓜子脸,水灵的眼眸此刻沁满了露珠,脸颊也染上火辣辣的颜色。
仙月姬将手松开,不再捉弄小徒弟。她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清冷的月色从外面照入,少女脸上的几分娇羞都化作了碧玉朱颜。而师父的阴影笼罩住她,那沉重的神情,就好似宗教裁判所,对绑在烈火之上的巫女的审问。
“说吧。你不在自己屋子里打坐修行,为何在你师兄的床上?”
又上下瞄了眼。
“啧啧啧,真不赖。若是我没有嗅错,你身上擦了‘痴红笑’,这香料无毒,却燃情,你是想今晚趁着你师兄从斩妖山归来精疲力竭的机会,生吃了周上礼那小畜生?”
“我…我…”
半夏俏脸血红,埋在锦被中,香肩滑了一半,忽而抬起头,问道:“师父,你为何又在师兄房中?”
“我…我…”
“我”不出个所以然。
仙月姬身为紫薇仙上府之宗主,天下十四州,管理徐州最昌盛的仙道势力。人美声甜,除开有些平易近人外,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她没有任何缺点,是常年仙魔两界评选“胭脂榜”排在前三的存在。
可是,深夜,这样的人间仙子,却偏偏蹑手蹑脚怎么看都是做贼,偷偷潜进自己徒弟的独居阁楼“四壁庭”里面。
四壁庭如其名一般家徒四壁,雪光照进来亮堂堂的,老鼠跑进去偷东西,不仅一粒米偷不到还得把自己搭进去,让四壁庭的主人吃上一顿肉食,属实是惨。
不会有小偷会想要到四壁庭偷东西。
除非偷人也算偷东西。
说到偷人,这个叫做周上礼的徒弟,其实长得很帅。
雪衣无尘,明眸善睐,好看得简直从画里面走出来,满足了一切雌性生物的产卵需求,不晓得多少妖修魔修想一吸阳气榨成精干,倒是值得一偷。
当然,也满足了仙月姬的需求。
毕竟她已经忘记了多少年,自己独身在赤矶峰落仙殿中等候,才终于等来一个——如果紫薇仙上府遭遇魔道入侵,可以交出去色诱魔女,避免山门覆灭的二愣子青年!
可是,这理由谁会相信呢?震惊!深夜的真相揭露,仙月姬殿下收徒三界第一美男,背后竟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已经能猜到这件事若是曝光出去,那些八卦杂志会怎么宣传,怎么博取眼球,那是万万不可的!
毕竟仙月姬再不靠谱,也晓得自己的身份是什么,自己代表的可是紫薇仙上府三万修仙士的贞洁!——这些八卦杂志又不付版权费,除非加钱。
仙月姬轻叹,而后纤手一抓月霞,月霞登时变得柔软,在仙月姬手中变成薄软的淡蓝色花纹披肩。她走过去,将披肩盖在小徒弟肩上,遮住那绮丽的白雪浅粉。
她道:“半夏,你可知,为师掌控整个徐州,站在仙道最巅峰,为何会独独青睐于你,将你收为弟子?”
半夏眨了眨眼睛。
“我入山那日,是师兄接我入山。”
“不错。”
“师兄和我说,我写了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父皇万寿无疆》,您很喜欢。”
“不错,是有此事。”
半夏眸光逐渐迷离,那日师兄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月光忽然朦胧,她看见,师兄的半张侧颜迎着阳光,半张侧颜融进来春风,温柔澄澈的眼眸,微微一笑的薄唇。
她看见,不是阳光照在了他的身上,而是因为照在他身上的光芒,成为了阳光温暖的味道。
半夏眼眸迷离,道:“师兄说,师父滥赌,可偏偏十赌十输,人菜瘾大,把赤矶峰的家底输了精光,所以…”
她缩了缩脑袋:“师父,没钱,真没钱了…”又将脑袋抬起来:“啊,我知道了!前些天师兄赚了笔钱,师父你闻着味儿偷钱来了!”
“…”空气忽然凝结出白雾,仙月姬皮笑肉不笑,道:“我在你心中,便是如此形象?”
“是——啊,是师兄教坏我的,都是师兄的错!”
死道友不死贫道,师兄您先下去,我活着才好为您守寡!
“哼!”仙月姬没好气道:“你入山那日便和你说过,你师兄有毒,离他越远越好!现在好了吧,被教坏了,全坏没了!”
“可是,师兄好看啊~”
“好看有个屁用?”仙月姬把脸一板,呵斥道:“你起开,屁股长那么大干嘛?整间屋子都搜遍了,就剩床底下没找。兔奶奶的,这龟儿子私房钱藏哪了?”
“…”
还是偷钱来了。
半夏将月霞一披,挪至床角,看那萝莉身姿的师父在床上颠鸾倒凤,七上八下,颇感玩味儿。心想师兄还真是有才,居然能想出成立灵石钱庄,将赤矶峰的家底都交给龙首峰的杜山重长老保管的办法。
众所周知,杜山重是紫薇仙上府唯一的太上长老,辈分比仙月姬还大一倍。仙月姬打不过杜山重,这钱指定是拿不到的。
仙月姬找了一会儿,牛累得半死,田也快耕烂了。她擦了擦额头汗水,看向半夏,缄默半晌后问道:“半夏,你可知,为师为何会收你做徒?”
“诶?”
半夏眨了眨眼睛,不就是想找个土大户交学费吗?还能为何?
当然还有为何。
仙月姬考虑的很周到,如果某日修魔界进攻紫薇仙上府,若带头的是个妹纸就把周上礼丢出去,可若带头的是个牲口…总不能把自己丢出去糟蹋吧?
故而,仙月姬挑来拣去,收了大汉王朝一笔“么么哒”的学费,虽然感觉这姑娘思想不纯洁,但还是勉为其难拐入囊中。
但这并不是所有的目的。
半夏写的那篇《我的父皇万寿无疆》仙月姬看过,洋洋洒洒三百万字,糅杂玄幻、仙侠、都市、言情、轻小说等民间各类话本精粹,文笔老道,颜色丰富,堪称大汉国之瑰宝。仙月姬估摸着半夏应该是从小见惯了狗血剧情,所以脑瓜子才不干不净。否则,一个正常闺女怎么干得出擅闯民居这种事儿?太不要脸了。
仙月姬一屁股坐在周上礼的枕头上,也不当外人,苦口婆心道:“半夏,为师收你入山的确是看中你写小说的本事,我给你看样东西。”
仙月姬从储物袋里面取出来一本小黄书,巴掌大小,让半夏眼前一亮!
看这封面、这尺寸,应该是《霸道师兄爱上我》,或者是《师妹的贴身高手》,亦或是《师兄请自重》…反正都是些成年人自持身份不会在大庭广众下集体阅读,大多私下里翻看,双腿不夹点东西又不过瘾的小众书目,才会使用的限量级书封!
好东西呀!
“你好像想歪了?”
仙月姬感觉哪里不对,奇奇怪怪的?
“这是《穿越者金手指系统》,是你师兄的东西,等会要交到你师兄手上。”
“什么嘛,系统文,没颜色还看什么?溜了溜了。”
半夏兴致全无,把腿一松,棉被垮下来,忽而又眸光一闪烁。
“什——师父,你说师兄是穿越者!”
仙月姬摇摇头:“是,也不是。我的想法很简单,今晚过来是为了用引梦术,将‘我是穿越者’这个念头打入到你师兄的脑海。到时候他是不是穿越者,都会自认为是穿越者。”
又指了指小黄书,嘴角轻挑。
“这看似是系统,实则是一枚传讯石,传讯范围在整个人间界。到时候,我会将传讯石与你师兄的神识绑定,通过传讯石给那龟儿子一些好处的同时,悄咪咪打探他的小金库藏在哪里…”
月影之下,两颗小脑袋越靠越近。
那身影正直的白鹿少女道:“可惜我不会写小说,伪装系统不能自圆其说,这才收你做徒弟。你应该知晓若是周上礼信了我的邪,咱们能玩出多少花板子吧?”
那青春洋溢的花季少女点头:“懂,懂,这板子简直比女巫吃首刀盲毒预言家抗推猎人带走白痴还要花!师父你放心,故事我来编,到时候咱们叫他——”
眸光似若青光,一字一顿道:“人、财、两、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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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勾,纤云乱坠,洒一地清泠。
秋意薄凉,万物聊赖,卷卷黄叶萧瑟。天地间肃穆之情凌然,叹无事伤秋,多少悲欢离合,继往开来。
周上礼着一袭雪衣,自山麓缓缓往山上走来。
夜无风,长袖自舞。
他所经过之处,脚底下步步白莲,芳香自外溢散,端的是仙家做派十足。若非仙月姬对自己这徒弟知根知底,怕是要认为这是哪家的谪仙下凡历练,继而心中打起退堂鼓,不敢造次。
只是略微奇怪的是,这青年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可偏偏…在周上礼的后脑勺,长着两根半丈长的呆毛,像是蟑螂须须,摇曳在晚风,怎么看都是突兀。
“师父,快上!”
躲在结界当中,半夏眼珠子都瞪圆了,要不是早已被五花大绑,怕是已经扑将上去,擒龙握虎,观音藏莲,让师兄着实瞧瞧自己的道法精湛!
“不急。”
知子莫若父,当妈的也是一样。仙月姬摇了摇脑袋:“这只是你师兄的一个傀儡罢了,并不是他本体,所以我们不要贸然行动,会打狗惊猪。”
“傀儡?”
“不错。”仙月姬叹了叹,道:“你师兄明明是紫薇仙上府数万年来不世出的天才,结丹速度之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料想应该是个意气风发的脾性,可偏偏…我之前反复和你说你师兄脑子有毒,你没信?”
“师父,师兄长得好看嘛~”
“哼,好看有个屁用?其实倒也有用,可以卖到窑子里面…咳咳,说远了。说回正事,你师兄的脾气…你仔细注意面前这傀儡的脚步,会发现什么?”
“我仔细看看。”
小丫头瞪大了眼睛,透过迷蒙的光雾,端详了一会儿。
“啊师父,我发现了!师兄换了一双鞋,这双鞋是我之前送他的生日礼物,这说明师兄心里是有我的!”
小丫头继而摇头,道:“不行,师父,既然师兄有意我也不能无情,我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坑害师兄。”
她的目光愈发坚定:“这件事情就此作罢,念在往日的情分我不追究你的责任,望你下不为例,好自为之!”
“…”
仙月姬脑海中闪过一丝明悟,明白自己为何花容月貌,可偏偏平平无奇,在外享有“白鹿仙姬”的雅称。那究其原因来,都是因为有这么个孽障徒弟,胸口老是被气得十万只草泥马奔踏而过,能不平,才怪!
仙月姬也不恼,道:“你可知,咱们隔壁玉龙山住着的那个大傻子李静年?他是江南道上的贵胄,按理应拜进江南道的道门,可偏偏来了咱们徐州,说来是因为和你有指腹婚约。”
“我记得,可那又如何?师父,咱们是修道之人,心向天道,不能讲这些封建迷信。什么娃娃亲?不提倡的。”
“周上礼把你的那双鞋卖给了李静年,卖了五百灵石。”
“诶?可是!”
“他脚上那双是假鞋。你可能不清楚,咱们宗门有块‘小胭脂榜’的榜单,你排在第一,周上礼经常骗你送点小礼物,当做胭脂榜的周边卖钱过日子。”
“啊!可是!”
“上个月你师兄过了十五次生日,你就没点警觉吗?”
“唔,可是…”
“没什么可是,要不然你仔细想想,就你师兄在福薪阁那点死工资,怎么买得起咱们赤矶峰最好的两室一厅?你可要知道,为师心有多黑,咱们赤矶峰的房子什么价?”
仙月姬口齿微张,一字一顿:“漫——天——要——价!”
“那…”半夏眉目之间还有迟疑,略微疑惑后问道:“师父,这小胭脂榜…是何物?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
“呃。”
没听说才对。
若是听说了,第一个跑路的决计不会是周上礼,而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卖“半夏等比例典藏手办”的周边大户仙月姬。
仙月姬咳了咳,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看你师兄的脚步——三急一缓,脚步虚浮,虽说步步生莲,可莲花十之八九都含苞待放,莲叶也多有损伤,这说明…”
仙月姬的神情逐渐凝重,如临大敌。
“他受伤了,重伤。”
“受伤?哎呀,那得赶紧趁火打劫…劫色…劫富济贫!”
说着半夏就不顾身上的捆绑,一股脑冲出去,可“咚”一声撞在无形壁垒上。
她回过头,目光幽怨。
“真是的,别急呀。”仙月姬伸手往前一点,解开小徒弟身上绳索的同时,一缕微芒柔若蚕丝在黑夜中蔓延。
微芒融入虚无,又顺着薄凉的寒意,裹在草坪上,一只打滚前进的癞蛤蟆身上。当是时,只见癞蛤蟆全身气孔打开,往外喷出一股毒气——但一切都为时已晚!只见那癞蛤蟆头一歪,就倒在草地上。
不远处,那雪衣青年周身微芒闪烁,幻化成一片迷离的萤火幻蝶蝶舞于夜空,往四周作散。
仙月姬神色一喜,道:“成了!啧啧啧,你师兄为人小心谨慎,自诩‘有智青年’,实则是个‘留手儿童’,即便回到山门也不敢放松。他假扮虚弱,实则伪装成癞蛤蟆,想借此暗渡陈仓,但都瞒不过为师的火眼金睛!哈哈哈,周上礼,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诶师父!”半夏好意提醒道:“师父你十赌十输,可不能再赌啊!”
“无妨,癞蛤蟆都已经到手,还怕死鸭子会飞不成?老娘今天就不信这个邪了,走,咱们出去给这龟儿子引梦!”
结界一散,仙月姬带着半夏蹦蹦跳跳来到那癞蛤蟆面前。仙月姬也不嫌脏,蹲在草地中,用纤纤玉手捏住那癞蛤蟆的一只后腿,晃晃悠悠笑道:
“你师兄平日虽说拘谨,可还是有个尺度,这次居然假扮癞蛤蟆归山,看来必定有些大收获。来,让我们看看有什么好宝贝…”
说着,仙月姬就把那雪玉刻出来的精致小脸,凑到癞蛤蟆面前,仔细观摩…咦,刚才还觉得这蛤蟆有些扎手,怎么凑近看居然是只母蛤蟆?
正当仙月姬疑惑间。
只见癞蛤蟆身上忽的冒出一股淡金微光,两腿一蹬,一股微小的水柱当即从股间“呲”在仙月姬的脸上。
与此同时,在仙月姬的神识感应中,癞蛤蟆身上那若有若无的周上礼的神魂气息,则随着金光的消逝一同弥漫在天地间,再也寻不见了…
“咔嚓!”
仙月姬的俏脸寒若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手中凝出一股玄冰,将那癞蛤蟆碎成齑粉。
“周——上——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