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更多了一些警惕。这场大火之下,绑在屋中的陈大有已经注定了他悲惨的命运。
这样也好,本来肖剑想再问一次之后便让他悄无声息冻僵在某个偏僻的角落。
这样寒冷的夜晚,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民僵卧在雪中,丝毫不会引起官府的怀疑。
因为不能暴露陈大有的真实身份,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被大火烧死的只能是他的兄弟,一个随便什么名字,没有亲人也不知道具体住在哪里的流民兄弟。既然是兄弟,戏总得演下去,等到大火熄灭时,肖剑和黑牛到落架的房子里扒出了陈大有。
厨房里堆了很多木柴,那里的火势应该很猛,现在的陈大有已经成了一截黑炭。
怀着“悲伤”的心情,肖剑找来一张破席子给那个人做了善后,又掏出了一些银钱,向跟着帮忙的街坊邻居表达谢意。
好在今夜风并不大,除了这个小院,左邻右舍都没什么损失,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街坊纷纷散去,肖剑望了一眼已成为废墟的房子,脸色阴沉地牵着马同黑牛离开了石婆婆巷。
......
今天的县衙有些忙碌,卯时过去不久,曾经为某个被诬告的公子出堂作证的黑大汉来报案,他和那位公子租住的地方被人半夜纵火,烧死了一名同伴。
公差和仵作随着黑大汉赶去石婆婆巷查勘现场,问询当时在场的街坊邻居。
时间不长,派去的人回来交差,黑大汉所述情况完全属实,但何人纵火,一时还毫无线索。
知县秦世英已经穿上了整洁的绿色官服,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闭目眼神,可是那几根不停扣击着桌面的手指却显示出他的心中正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是柳家与陆城案复审的日子,柳晋元早一些的时候已经到了县衙,当然,梁知言早在昨天午后便已经来过。
知府的意思也差人委婉地表达出来,复审应该没有什么悬念,在没有任何风险的情况下,他没有太大的毅力推掉唾手可得的好处。
真正让他烦心的是,一大早知府衙门转来巡抚衙门的紧急公文,一桩很棘手的公务需要他去办理。若是别的公务还好说,可是这件事却是要他从别人怀里掏银子。
登州军中欠饷数月,为稳定军心,巡抚衙门急需银两发饷,着所属各州县向本城富户求借,由巡抚衙门出具欠据,待朝廷饷银解到,一体付清。
不但时限很短,还限定了数额,落在蓬莱县的数目是八千两。身为朝廷命官,秦世英对朝廷的困境非常清楚。
不只登莱军中欠饷,整个大明能按月足额发放饷银的地方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户部所存库银捉襟见肘,有时为解燃眉之急,皇上甚至动用了自己的私房钱。若军中闹饷惊动了朝廷,为平息事态,或许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发下银两,倘若真的从富户手中借来银子,稳定了军心,朝廷如何还会考虑这里,毕竟需要救火的地方实在太多。
更何况,谁家有银子会甘心掏出来,军队是朝廷的军队,登莱是朝廷的登莱,与人何干?真要拿出银子,谁不担心打出一个不带响的水漂?
可是,巡抚大人交待的事情却又不能不办。
正在他反复思量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喧哗声。秦世英睁开眼睛,正要呵斥几声,却看到一个身穿黑色儒服的青年推门进了他所在这间值房。
两名值守的公差紧跟在后面,想栏却又不敢,只是小声地解释着什么。
“哎呀,陆公子......”秦世英下意识地站起来,面带笑容地迎了上去,忽然想起自己身为一县正堂,对一介平民,哪怕对方有着秀才的功名,当着属下这样做也是不合适的。
这才重新坐下,朝那两名公差挥挥手。
肖剑没有理会秦世英,径直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肖剑没有理会秦世英,径直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个见底儿。
放下茶杯,肖剑阴沉着脸对秦世英说道,“昨天晚上救火,到现在水米没打牙啊。”
秦世英对肖剑这样无礼的举动感到非常的不高兴,却没有表露出来,巡抚大公子两次相请此人入府的事情他当时便已经知道,肖剑将讹来的银两送入总镇府的事情他也同样知道,派到粥棚的那些公差是去维持秩序,但也有他的眼线。
对这样一个与大人物有着密切关系的人,他不会无端的去得罪。肖剑却丝毫没把这当回事,在巡抚面前,在总镇府都有着他的座位,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县衙,而且他的本意就是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他的这句话并不如何隐晦,相信秦世英应该能够明白,所以说完之后,他没再继续喝茶,而是转过头眯着眼睛望着秦世英。在官场混的,最会的就是见风使坛,最擅长的就是听弦外之音。
秦世英自然明白肖剑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身上沾了许多炭灰的肖剑,说道,“本县已派出人手四处查访,寻找蛛丝马迹,一旦发现可疑者,立即缉拿归案。”
肖剑并不指望官府能给破了这个案子,但该施加压力的时候他也不会放过,他点了点头,说道,“大堂的对联已经换过了,大人办得真是干净利落啊。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上无苦海。世上有没有苦海,全要靠大人这个青天喽!”
秦世英没有理会此话中的微微嘲讽之意,神态自然地笑道,“此乃抚台大人的钧令,本县如何敢拖延啊?说来还要多谢公子如此良辞佳句,本县更是从中受益,警醒颇深啊。待今日复审结束,本县略备薄酒与公子小酌一番如何?”
以一县之尊,主动邀请没有任何官身的书生吃饭喝酒,不能不说是给足了对方的面子。
可是肖剑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都是冲着张可大和孙元化的身份,一小半可能是因为今天的复审,先拉拉关系。
猜出了对方的想法,肖剑自然不会遂了对方的意,他微微皱眉说道,“我想大人是理解错了,陆某今天来并非出堂参加复审,而是来问问纵火案的案情,顺便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秦世英没有看到预料中的慨然应允,也没有看到对方的受宠若惊,反而发现这位年轻的陆公子脸色更沉了一些。
他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笑容满面地说道,“很遗憾,公子的马没能找回来,柳家按价赔偿。珠宝与马匹的赔偿共二千七百两,事主已经交到本县,公子随时可以签押取走。可是复审之事是早已定下来的,当时多位上官在堂,公子若不出堂如何审得?”
肖剑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转回身摇了摇头道,“陆某并非不出堂,而是今天不出堂,我的意思复审要延迟一段时间,什么时候纵火案审结,再说复审的事情吧!”
这些话并不适合肖剑的身份,但他还是这样说了,延迟复审,也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但他还是决定了,他决定了就不打算更改。当日自己被诬告,虽然胜诉,他却知道这并非这位大人多么公正,决定性的原因是有张可大和孙元化在场的关系。
对方一再坚持今日复审,很显然柳家或者梁家已经打通了所有关节。
以肖剑以往的阅历和经验,他知道秦世英有很多种方法在满足柳家意图的同时而又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当然,前提是自己对判定的结果不再予以追究,这也是柳晋元被逼无奈给自己送来大把银子的原因。
但纵火案既然牵涉到了柳家或梁家,自己当然不能让他们过得痛快,必须借这件事敲打他们一番。老子若心情不好,复审便要延后,老子若死了,复审更没有人敢做什么手脚了。
到那时,不说孙元化,老哥哥张可大肯定会用雷霆手段给他讨一个公道的。
这些话,秦世英听出了一些味道,但却低估了这位年轻公子的决这些话,秦世英听出了一些味道,但却低估了这位年轻公子的决心。
沉默片刻,他终于摆出了县太爷的架子,强硬地说道,“从现在查出线索看,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纵火案与复审的案子有任何关联。今日复审是之前就确定下来的,决不能延迟,公子准备一下吧,本县马上升堂问案了!”
肖剑眼睛猛地眯了起来,盯着秦世英说道,“如果大人真要坚持今日复审,那陆某便出堂又有何妨,只是复审的结果若不是你想要的样子,可别后悔啊!”
秦世英猛地站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地坐下,肖剑的话很直接,你若今日复审,我便要看看你们如何保全柳家。
他暗骂了一声无耻,收了人家那么多银子,居然还不放过柳家。可是,他不得不承认,主动权在对方手上,自己真要坚持复审,结果便一锤定音,再无挽回余地,自己收的银子肯定要给还回去。
如果延迟,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
想明白其中关节,他有些无奈地说道,“本县素来秉公执法,纵火案是否与复审案有关,本县定会尽快查明,给公子一个交代,若真无关联,公子还是息事宁人,早日了结复审之案吧。”
“这个自然”肖剑脸色冷峻地点了点头,“若真凶伏法,真与纵火案件无关,陆某向来宅心仁厚,怎会再为难于人啊?大人咱们还是把银两交割清楚吧,陆某还要去处理兄弟的后事呢!”
“无耻”秦世英心中暗骂着,但还是朝门外喊了一声,“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