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辆普通甚至老旧的马车上,开始了一场关于茶水的对话。
关于凉热,关于冷暖,关于浮沉。黑店送来温茶当然是方便别人痛饮的,而肖剑娓娓道来的话语却如热茶一样,不求涓涓缕缕,却在一点一滴间蕴含着一种特殊的力量。打开一扇门,进来一束光,让她们看到人性的黑暗又驱散黑暗。
三人行,必有我师,二女看向肖剑的眼神较之以往有了不同。
女人的思路总是不能以正常走向来衡量,当对话进行到某一阶段,又转到了那封从蟊贼身上获得的信上。
肖剑坚持着自己的判断,二女坚持着她们的质疑。女人从来就是不肯服输的动物,如果他们能够一直这样无风无浪地抵达莱州,肖剑自然就是输了。
然而,不知是肖剑的运气好,或者说运气不好,正当她们就这一话题进行热烈而友好的讨论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条官道是通往莱州的要道,路上行人络绎,偶有纵马驰骋而过者亦属寻常。但不寻常的是,这匹黑马将将越过车头之时,速度慢了下来,与马车并驾齐行。
“这位兄弟,麻烦问一下,到莱州怎么走?”骑在马上的是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汉子,问路时,特意打量了肖剑一眼,又朝挑起车帷的车厢里望了望。肖剑从未见过此人,然而若是昨日马车将驶出密林时,往树上看一眼,一定会认出,这人竟是那名登高远望的樵夫。
不过,肖剑心中却自然生出警觉,他英挺的眉毛一皱一放,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汗渍渍的黑马,不动声色地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怎么去莱州。”
“那就不烦扰了。”那汉子轻勒坐骑,马势一顿,肖剑的马车悠悠驶过。恰在那汉子与车身交错的瞬间,只见他手势随意一挥,乌色车厢上豁然多了几道醒目的红点。随后一阵蹄声杂沓而去,那汉子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雷公子,这人有问题?”孙素素不解地问道,这位雷公子撒谎都不眨眼睛,她却不知道理何在,当然,当场揭穿的蠢事她却是不会做的。
肖剑点了点头道,“行路者都是出行之始便会打听明白,中途问路也多在岔路口处,似这般不知道路途却纵马疾奔实在不合常理。况且后边行人不绝,没有道理非要到此才问,要知道咱们做过什么,岂能不格外小心。”
“那.......如何是好?”锦云急问。
此处官道两边平野辽阔,肖剑略一环视,没有回答,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挥鞭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大约行出六七里的距离,远远看到前方影影绰绰一群人聚在官道边,人影纷乱,不知所为何故。
“雷公子,会不会有危险?”锦云盯着那边急问。
肖剑眯着眼睛看了一下,摇头道,“美女放心吧,没有危险,你看不远处正有一所村庄,若是歹人,定不会选在这个地方。”
二女闻言,悬起的一颗心才又重新落地。不知不觉间,她们对这位年轻的雷公子生出莫名的信赖,似乎他所说的话都是对的。他说没有危险,自然就没有危险了。
不过,肖剑虽然做出以上判断,行驶之间,却依然保持着十分的警惕。待离得近些,已然看出那群人都是普通村民装束,黄发垂髫,中壮妇孺不一而足,才彻底放下心来。
直到行到近处,肖剑才看出来,众人聚集的所在正是一条岔路口,一条并不如何宽阔的村路斜着从那个村落前蜿蜒伸向远方。
肖剑能看到那些人,那些人自然也看到了这辆马车。车辆还未到人群前,便有一男一女两人来到官道中间,向着马车招手。
车速放缓,最终停在那两人身前,余者纷纷围拢上来。
“这位大兄弟发发善心,俺男人受了重伤,想让兄弟拉上一程,到前边的桃林镇找郎中看看。”那中年女子手握住缰绳软语相求,心里害怕对方不允,又伸出手来,现出掌中的一把铜钱,泪汪汪的眼里满是乞求之色,“这些虽少,还请大兄弟收下。”
肖剑往路边看了看,只见一个嘴角带着血迹的农夫躺在一付破旧的门板上,手捂着左肋,面容扭曲着,嘴里不停地哼唧着,想是疼痛难忍。
这情形,他一眼便猜出了,应是骨折,这些农人虽然见识不多,看来起码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不用考虑,肖剑立刻让众人抬了伤者上来,那一男一女,也跟着上来。车厢并不宽阔,孙素素和锦云坐在车辕上,将车厢让给了那俩人,以便照顾伤者。
急急地一声鞭响,马车飞快动了起来。肖剑一边驾车,一边询问伤者情况。一男一女二人交替着说着经过。
听着听着,肖剑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浮现出一层寒气。
原来,这些人皆是村里的农户,车上这男人是伤者的兄长,三人从村中出来行至路口,恰好碰到一人纵马狂奔,谁也料不到那人本在官道上飞驰,到这路口却突然转了过来,行向这村路。三人躲闪不及,幸亏妇人的男人见事不好,将二人推开,他却被奔马撞得飞了出去。
再一细问,那人所乘竟是一匹黑马,衣着装束与问路那汉子完全吻合。又问那村路通往何处,对方详细说了一遍。得知此路沿途经过两个村庄,再向西南转去,又可以回到这条官道之上。到此时,肖剑已能完全确定,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嫂,桃林镇还有多远?”肖剑略一思忖,问道。
“还有不到三十里路,本来诸城更近些,可是附近都知道桃林镇上那位老郎中看得好,诊金又低,大伙都去那里。”农妇忐忑地答道,心里却担心对方嫌着路远,所以多解释了几句。
“诸城有多远?怎么走?”听到对方所说,肖剑当即问道。
“前方不远就有一条路往诸城,有十几里路,到桃林镇也有路通往诸城,要远上十里左右......”
说话间,顺着农妇的指向,肖剑看到了不远处那条通往诸城的岔路,斜斜地向着东北方铺展着。桃林镇、诸城与此地的方位关系应该是三角形,只一眼,心里做出了准确的判断。
几句话的工夫,马车已然来到岔路口,肖剑停车驻马,向路边大石上看了一眼。那石头上正有两个人坐着休息,一位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那男子身材魁梧,留有淡淡的短须,小男孩则稍显瘦小。那两人见马车停下,不约而同看向这边。
路人而已,肖剑并未投入太多的关注。收回目光,跳下马车,对妇人说道,“我们还有要事,不能继续往前送了,到桃林镇大嫂将马车变卖,留足诊金,其余待日后去你家中取回。”
“这可如何使得,小兄弟如此恩情哪还敢要诊金......”那妇人从车厢里探出头,忙不迭地说着。
肖剑示意二女下车,怕妇人再多说浪费时间,断然道,“无须多说,就这样办吧,卖价你看着要吧,你们村的位置我也知道,那位大哥出来,你来赶车吧。”
“好一个仗义疏财的年轻人。”坐在大石上的中年男子长身而起,高声道,“不必到桃林镇上,这马车我买了,人我送去桃林镇,诊金也我出了。”
话音刚落,手从怀中一掏,顺势一甩,两个物件滑出两道白亮亮的抛物线一先一后飞向肖剑。
无须细看,肖剑也知道那是两个银锭,个头还不小呢。他单手迎着白光连续抓了两下,看也不看地揣进怀里,点头道,“成交。”
“好身手”中年男子朗声笑道,拉着那小孩过来朝车厢里看了一眼,道,“这伤势得快些赶去了。”说着话,从肖剑手中接过马鞭,扬鞭而行。那小孩快走两步,很是灵巧地窜上了车辕。
“小兄弟怎么称呼?”中年男人头也不回地问。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肖剑很拽地来了这么两句,然后携二女往诸城方向而去。
马车上远远地传来中年男人快意的笑声,而后是那妇人高亢的声音,“俺村叫李家村,俺男人叫李三八。大兄弟有空闲到家里坐坐......”
“嘿嘿,三八......这名,好记。”肖剑斜眼看了看旁边的两位美女,摸了摸鼻子,莫名其妙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