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地一声,腰刀穿透死囚的胸膛,提前送他上路了。
大牢顷刻变得格外寂静,惟有接近第三道铁门的脚步声显得是那样的清晰,一步步似乎踩在每个囚犯的心里,令人压抑窒息。
铁门落锁,卖艺人和虎子来到唯一关押朝廷要犯的那间牢房。一名身上血迹斑斑,卧在干草之上的的老者正侧头注视踏草而来的卖艺人。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轻声道,“坛主.......何苦如此行险,纵不挨上那一刀,我也......捱不了几天了。赶快走吧。今日能见坛主一面......足慰老怀了.......”一句话没有说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卖艺人面色沉重地蹲了下来,那只杀人无数的手竟变得温柔起来,他轻轻地抚摩着老者身上的伤痕血迹,决然地说道,“秦大哥,无须多说,此番兄弟们精心策划,应无大碍,听我的就是。”
他这边说着,虎子已经拿起大串钥匙快速地试着,很快,刑具一一打开。卖艺人不再多说,将老者小心地背在身后,在诸多囚犯的沉默注视中,穿过重犯区来到监牢的大门前,拉开铁制的门栓,将大铁门轻轻推开一条小缝。
此时五更未尽,正寅已过。天上星光尤在,将晓未晓,已不似夜间那么黑暗,朦朦胧胧,景物依稀可辨。铁门外是大牢的外部监房,两边数间厢房都暗着,这个时间是没有人的。只有监区门房里配了一个门子,负责开关监区的外门。门房里同样没有灯光,想是那门子还在睡梦之中。
虎子轻轻地将牢门在外面上了锁,跟在卖艺人身后穿过院落,轻轻打开栓死的门栓,没有惊动门子丝毫,顺利地出了监区,拐进了不远处的一条暗蒙蒙胡同。
胡同里停了四辆马车刚来不久的马车,卖艺人和虎子上了其中一辆,四辆马车便相继驶出胡同,朝着不同的方向消失在朦胧的晨曦中。
......
明朝的国家机器,每日卯时方至便开始运转,各类衙署在这一时间开始办公,故有“点卯”之说。
诸城的城门同样是卯时开启。南门前,同以往一样,随着城门缓缓打开,一些等候在城门内外的商旅行役、贩夫走卒便匆匆穿门而过,或进入繁华的城市,或置身于莽莽苍途开始了一天的奔波。
守城的门军揉着惺忪的睡眼,慵懒地倚在城门口,例行的检查早已流于形式,显得过于疏松。对于荷担提篮的贫苦百姓他们是懒得过问的,偶尔有行迹可疑之人或车辆往来,才会稍微认真一些,想着能查到些许犯禁的东西,也好行使一下通融之权。
一辆普通的蓝篷马车夹杂在出城的人流里缓缓驶过城门,有门军过去,掀起车帷扫了一眼,见里面是一个身无长物的男子,便意兴索然地挥挥手放了过去。
驶出城门之后,马车立刻加速,将行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车厢里,卖艺人离开座位,弓身将铺在厢板上的黑色麻布拉开,掀起下边的木扳,豁然露出里面的夹层。这夹层很矮,铺上麻布从外面看上去就如同厢底稍高些而已。
虎子从夹层里坐起身,长长地喘了口气,舒展一下身子,在里面躺着实在憋闷,幸亏时间不算太久,不然这种能使颠簸感扩大数倍的藏身方式实在让人吃不消。对一个孩子如此,更别提那个身体虚弱的老者。
两人扶着那老者也坐了起来,看起来他更加虚弱了一些。卖艺人伸手挑开车帷,清凉的秋风吹拂着,缓缓移动变换的车外风景现在看来是那样的美好。老者凝视着车外,目光专注,就像一个初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孩子,而唇边却渐渐现出满足的笑意。
驾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此时回过头来看向老者,轻轻地笑了。老者点了点头,笑容更盛,可是笑着笑着,他却慢慢闭上了眼睛,微微仰起头,两行清泪从满是皱褶的眼睑滑了下来。
“你们......辛苦了。”短短的一句话,已经包含了太多。
马车在飞快地行驶,大约行出七八里路,来到了一处岔路口。往西南方向那条,正是肖剑和两位美女从官道上徒步到诸城的道路,往东南则是通往桃林镇。一辆乌厢马车早已等候在岔路口,从车厢上那几个醒目的红点上可以看出,正是肖剑卖掉的那辆。
一蓝一乌,两辆马车并列停在了一处,短暂的停留,它们很快同时上路了。
只是现在的卖艺人已经成了乌厢马车的车夫,原来的车夫上了蓝蓬马车,虎子和老者躺在乌厢车厢厚厚的被褥上,一个很快就睡着了,一个则睁着昏花的老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蓝篷走西北,乌篷走东北,两辆车相距越来越远......
......
这一夜肖剑睡得很安稳,县衙大牢里发生的一切他一无所知。睡前习惯性地做了一些无须任何器械的健身活动,抻抻腿舒舒筋骨,做了几组俯卧撑强化一下肌肉。当然这种方式可以达到的效果是非常缓慢的,慢得比蜗牛爬行还要差上许多。但只要做了,终究会有所收益,天长日久效果才能显现出来。就如执著的蜗牛一步一步往上爬,总会见枝头那只黄鹂鸟。
天色将明之时,四海车行的马车便到了肖剑所住的客栈外。一个女人的梳洗打扮会占去了较多的时间,更何况是两个女人,还是两个要打扮成不是女人的女人。当三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匆匆用完早餐,乘上马车来到南门时,夜色已经完全褪尽,晨曦开始在秋风飒飒的凉意中展现出了绚美的姿容。
车帷拢成一道布卷,随意地挂在车厢的壁钩上,若遮上那层薄薄的帘幕,怕是也会遮住了人心。孤男两女处身于车厢里,即便肖剑不会想入非非,恐怕那位明显已经看穿二女本来面目的车夫也会浮想联翩。
感受着清晨清冽的气息,赏着古城初醒的街景,诸城的南门遥遥在望。
令肖剑一行人感到奇怪的是,不知什么原因,与昨天不同,今天出城的盘查变得极为严格。除守城的门军外,还多出了几个公差,对出城者一一严格查看,随身物品也看得非常仔细。
孙素素和锦云都有些紧张,抿着线条分明的秀唇,盯着那些公差在看,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忧虑之色。肖剑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因为有车夫在,不方便说出来,他只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用这种很隐晦的动作告诉两位美女,此时的盘查与他们杀人放火之事无关。
马车缓慢行进的过程中,车夫向旁边人询问前面的状况,才知道昨晚竟有白莲教的逆匪劫了县衙大牢,走了朝廷钦犯。那车夫禁不住回头朝车厢里望了一眼,暗暗笑了一声自己的多疑,才又安心了一些。
此时城门口,出现了瞬间的混乱,一名出城者被搜出了藏在怀里的短刃,几名公差不由分说将那人踹倒,锁拿在一边。
素素和锦云面面相觑,无由地想起寄存在城外茶摊的宝剑,心中一阵后怕,看了看肖剑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感觉这表情高深莫测起来。难道他能未卜先知?
肖剑没有留意她们此时的心思,听到有人劫牢,他下意识地想到了那个卖艺人,而且很快就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对一些先前不太理解的地方也豁然开朗。
“若真是劫牢的乱党,还会带着兵器在这里招摇?我都明白的道理,难道那些公差不明白?”锦云脸色有些苍白地小声嘀咕起来。
肖剑看了这个天真的小丫头一眼,接过话来,“若真抓不回钦犯,总需要一些倒霉的家伙来平息朝廷的怒火,保住当官的乌纱,是不是真的逆党又有什么关系,官府说是,就会有一万个证据证明他是。”
孙素素蹙眉道,“雷公子莫要将官家想得如此不堪,你这样荒唐的说辞,如何让人相信?”
肖剑轻轻摇了摇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