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孙和鼎会大发雷霆训斥此子一番,却料不到那位平日里颇有些心高气傲的巡抚公子只是叹了口气,却对肖剑温和说道,“打扰陆公子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家父确有急事,已在府中相候,此间事了,公子务必前往。”
孙和鼎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年纪轻轻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以孙元化的权力和关系,想要谋一个官身轻而易举。
但他志向却不止于此,他始终在刻苦攻读,希望有一天通过会试、殿试,进入翰林院,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一些。
以他的家世自然不需要为生计而奔波,因而他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分散自己的精力,他的职业便是读书。
很多事情父亲没有对自己说,关于肖剑的事情,他知道的甚至还不如妹妹孙素素知道的多。
但他知道父亲很关注这个年轻人,从父亲对此人的态度上,他也敏锐地感觉到父亲对他的关注不仅仅是因为曾救过妹妹或者施粥那么简单。
因为父亲两次让自己亲自出面去请这位年轻的公子,以父亲的身份,这是随便派其他什么人去都可以的事情,根本无须自己亲自出面。而且昨天晚上,特意单独询问了酒席宴上此人的表现。
更让他不明白的是,这次出来,父亲还格外叮嘱一定要对陆公子客气一些。
得到了肖剑肯定的答复之后,孙和鼎没有过多的停留,礼貌地告辞离开。
他的身份有些敏感,虽然对这个年轻人有着强烈的好奇,他却不能在这里给人们更多想象的空间。
......
马车在车夫不停的鞭策下快速驶向南王街柳府。柳晋元坐在马车中从纷乱的头绪中揣测肖剑与孙元化的关系。巡抚大人相请,即便是登莱二府的各级官员都会立即前去,岂敢稍有怠慢。
可是那个年轻人硬是让巡抚大人等他一个时辰,更奇怪的是,孙和鼎居然容忍了对方的傲慢。
此人又是什么身份,巡抚会有要事和他相商呢?思来想去,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种可能。
会不会那个年轻人与孙元化和张可大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而是他的出身极有背景,是一个即便是身为两府巡抚或者一镇总兵都需要巴结,都不敢招惹的权贵子弟呢?否则孙和鼎与其对答怎会如此客气,张可大怎么会将自己极其珍视的玉佩相赠,在白云寺和城隍庙,又派了家丁给他维持场面呢?若说欣赏对方的才学,若真那样,张总镇便是有十枚玉佩也早已送光了。
天下才学之士多如过江之鲫,以张可大的身份所能接触的读书人不知凡几,便是巡抚大人的几位公子都颇具才名,也不见他以此物相赠。若说此人衣着寒酸,那又说明什么呢?他能将万余两银子轻易借与他人,岂是普通人物,或许他行事低调,明明身上有着刚从自家当铺讹来的上百两银子,却不见他更换衣装。若说他没有奴仆,谁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亲随没有露出行藏呢?
虽然他想不出来天下间哪一家权贵姓陆,但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所能接触的上层人物极其有限,否则也不用低声下气地依附于梁家。
柳晋元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完全正确,心中不由生出无边的恐惧,暗暗决定从此不再招惹这位小爷。
至于要不要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梁老太爷,他嘴角现出一丝冷笑。如果让梁知言知道真相,若将来有事,那老东西极有可能来个壮士断腕将自己推出去以平息对方的怒火。
与梁家的关系依然要维持,他不会主动说出来梁家在这件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损失的银子也要从梁家抠出来,但他并不介意让梁家与这位小爷继续去咬,让梁家自己赤膊上阵,如此即便天塌下来,还有梁家这个大个子顶在前面。
一经拿定主意,柳晋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中一经拿定主意,柳晋元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府中,又以最快的速度将五千两白银装上马车,而后马不停蹄地运到了白云寺。
五千两白银,十两一锭,足足装了三个大木箱。
在偏僻处肖剑将银两仔细清点了一遍,又特意随机拿刀切开几锭银子抽检了一番,确定从里到外清一色的雪花白银,他才放下心来,假银案至少不会在这里重演。
肖剑不但黑下了柳晋元的银子,还征用了他的马车。
已经把事情想得通透的柳老爷自然没有不送这个顺水人情的道理。五百锭银子,肖剑自然不会放在那个破落的小院里,事关无数流民的温饱,不可等闲视之。
他招呼上老哥哥张可大的家丁,护送着这车银子直奔总镇府。张可大不在家,肖剑与嫂夫人和侄子张鹿征打了个招呼,将这些银两寄存在张府。
肖剑与张可大年龄相差很大,却与张鹿征差不了几岁,二人本无亲属关系,以叔侄相称似乎颇为不妥。奈何张可大是自己的老哥哥,上次去总镇府赴宴时张可大执意让他喊夫人为嫂嫂,在这个极讲究礼数的时代,那便不可能再与张鹿征称兄道弟,即便各论各叫也是不成的。
好在公子张鹿征对这样的称呼没有丝毫的抵触,肖剑又不是拘泥于小节的人,这种称呼便被双方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身为将门之后,张鹿征酷爱武艺。
肖剑去时,他正在演练刀法,处理完存银事宜,肖剑看看时间还早,特意留下又看了一会儿。张鹿征年纪虽轻,但家学渊源深厚,自身又肯下苦功夫,一手刀法娴熟流畅,朴刀舞动起来寒光闪耀,虎虎生风。但肖剑眼光何等老辣,没用多久他便看出了问题,似这种拘泥于套路的招式,看似好看,在实战之中却往往会束手束脚,无法做到随机应变灵活制敌。
肖剑凭着自己所学,以及与大哥杨武两个月来切磋得来的经验,对张鹿征进行了一番点拨。张鹿征自习武以来便是接受的套路化的练习,听闻肖剑所言,似乎觉得打开了一扇大门,看到了崭新的星空,他开始尝试将肖剑所说的格斗术与刀法结合起来。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无法一蹴而就,但只要开始,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张鹿征不再套路式地演练,而是面对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假想敌,想对方的脖子、脑袋、心窝诸多要害,一刀刀到地劈下去,想着对方所能做的反应,再一刀刀地劈下去。
一个时辰的约定时间将至时,肖剑才辞别张府,赶往巡抚衙门。
......
“晚生见过大人”肖剑极有礼数地向孙元化躬身行礼,好像昨晚的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孙元化心平气和地点头示座,依然有丫鬟礼节周到地上茶,也似乎一个时辰的等待并没有让这位高权重的巡抚大人生出丝毫火气。
孙元化桌案上一指,“本抚已经试过,的确是同时落地。”
肖剑刚进书房便已注意到了放在案上的一大一小,体积相差极大的两枚铁球,颜色黝黑,做工粗糙,正是这个时代的炮弹。
闻言肖剑只是微微一笑,即使当时伽利略在比萨斜塔上做这个实验纠正亚里士多德的错误时同样震惊了世人,但在肖剑所处的知识大爆炸时代,这却是连小学生都知道的结论。
如果孙元化想要验证自己所说的话是不是信口开河,那么最可能的方法就是将这个实验再做一次,甚至是几次。
他这一笑,实在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孙元化有些意外昨晚那样嚣张的小子并没有借题发挥,他低头轻轻抚摩着大炮弹,自顾地说着,“本抚在试验之前曾问过很多人,结果所有人都断言是大的先落地,在看到结果之前,便是本抚也不相信。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你试过?”
肖剑微微摇头,“大人,晚生若说是遇见一位异人前辈,曾教过我很多东西,包括天象,大人会不会相信呢?”
孙元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可知道西方的几何学?”
几何和代数是肖剑初中时便学过的东西,肖剑知道孙元化在这方面颇有建树,对这个问题他并不意外,甚至之前他在这方面也做过很多准备,闻言,他很是谦虚地回答,“略知一二。”
“那本抚问你,三角之形,内角之和为多少?”孙元化突然问道。
“一百八十度”肖剑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对任何一个小学生来说都太简单了。
孙元化意外地看了看肖剑,突然说道,“勾三股四......”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盯着肖剑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