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郑思源和王晋骑着两匹牝马穿过象房、石驸马大街,来到萧家桥边,过了萧家桥,就是刘永珍的府邸了。
刘永珍是淮安粮商,家里很有钱,宅子也很气派,占地宽大。
他家大的几乎像是座宫殿!
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一个脚夫正常走路要走半个小时才能绕他家一周。
把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这么大的房产,刘永珍当然是个很有钱的商人。
有人说,他和阉党之间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每年给阉党提供了大量的银子,只求自保。
这样一个贪财怕死的人,为什么会自焚呢?
王晋和郑思源都不约而同的想,那绝不是自焚,而是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和熊智昌、赫米尔一样,才会焚烧起来变成灰烬。
这特殊的原因是什么?郑思源在上桥的时候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快速的跳动,一种焦急的感觉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好像如果不尽快找到无火自燃的原因,就会发生一件他绝不愿见到的事情一样!
风慢慢从水面积聚,旋转向上,不过风力很小,很微弱,只有脸上细微的绒毛能够感知;但所有人都认为今天早晨是个风平浪静的早晨。
风实在太小了。
——风扑面而来的时候,谁能够躲避?又有谁能知道风是从哪里吹来的?
一条漕河横在刘府前方,河流并不太宽阔,但西城的大木厂、柴炭厂、惜薪司、都利用这条河进口货物。
虽然此时天还蒙蒙亮,漕河上却已经有一艘漕船正在向北行驶,还有些小船泊在岸边,靠漕运吃饭。
这艘吃水颇深的漕船推开波浪,它的行驶路线是从天津卫漕开船,一直开往大通河。
漕船上装满了采购太监从香河、昌平两地采购的上好木炭,从蓟县运往天津卫装船,然后供给宫中。
在货仓里还有好几大箱子红布,宫中使用木炭用小篮子装,上面用红布盖着,又叫“红炭”。
卫漕督管太监胡良辅站在甲板前头,心里在思考这批货物自己能从中漂没多少银子,又该有多少银子敬献给九千岁,还需要一些银子打通关节,为将来给九千岁立生祠做打算。
就算把这些都算里去,自己还是能入手一笔可观的收入,他心情很舒畅,看来自己攀附九千岁这步棋真的走对了!他想,自己是掌印太监王体乾的心腹,是不是要更进一步,跳槽到魏忠贤的麾下?
还是算了,王体乾和魏忠贤几乎是一体的,自己没必要做这种事。
想着,胡良辅双手按着漕船的船帮,向下看去,船底的水浪在慢慢的向后倒退着,好像鱼鳞一样的水波击打着船身,发出“波波”的声音。
他正看得出神,监生陆万龄走到胡良辅旁边,低低的说:“胡督管,薛尚书已经上书九千岁,今天冬天三大殿就能修复完成。”
陆万龄倒戈加入阉党的时间不长,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自己“迷途知返”的时间太晚,险些“酿成大错”,并且他做的事就算是胡良辅看起来也极为不齿。
陆万龄刚刚加入阉党就倡议把九千岁的地位拔高到与孔圣人同等级,这简直就是拍马屁拍到天上去了,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纷纷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条,抢在这个监生之前献媚。
好在九千岁不识字,对于孔圣人只有个模糊的概念,所以给陆万龄只是很少的赏赐,这顿时让众人心里好受许多。
不过陆万龄这么做之后,也就确定是和东林党之间彻底决裂了,因此阉党内外对他很信任。
陆万龄所说的三大殿是在嘉靖年间再度被雷击焚毁的,现在由工部尚书薛凤翔奉诏修葺。
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天启皇帝心心念念的事情,秉笔太监魏忠贤为了讨皇上开心,就把这事情摊派给工部,由对方筹措。
不过修复三大殿耗费很大,太仓库银子已经见底,只能向太仆寺抽调大量马匹折色银来修复三大殿。
这么多的银子几经易手,阉党又贪墨了一大笔。
陆万龄跟自己说这话的意思就是,修复三大殿这事已经到了尾声,从里面已捞不出什么油水了。
两人站在船头说着话,漕船距离萧家桥也越来越近了,这座桥很宽阔,能够容纳四辆马车并肩行驶。
胡良辅抬头往桥上看去,上面有两个挎着佩刀的男人骑着两匹牝马正在上桥,为首的那个圆团脸,天生笑面,一脸和气的样子,后面那个脸颊瘦削,神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那不是郑贵妃的侄子郑思源?”
陆万龄也顺着胡良辅的视线往上看,一眼就认出了第二个上桥的那人身份。
“郑贵妃?”胡良辅本来几乎已经记不起来这个失势的后妃了,神宗在世的时候她还很受宠,但泰昌帝即位时她就失势了。
不甘心的郑贵妃给泰昌帝进献了一班绝色女乐,以期维持自身势力,可没想到弄巧成拙,泰昌帝得到女乐后,越发不知节制,竟然在位短短一个月就浑身浮肿而死。
后来郑贵妃又策划了个“移宫案”,但被杨涟阻止,于是郑贵妃的最后挣扎也宣告失败,现在似乎是移居到慈宁宫养老了。
“我记得他不是萌庇个锦衣卫?”胡良辅揉了揉下巴问。
“是啊,听说还抓了不少反对九千岁的‘贪官污吏’。”陆万龄说。
“哦哦。”胡良辅的眉头舒展开,原来这是个自己人。
两人收回目光,正说着关于接下来修葺九千岁生祠的事情,漕船已经逼近了萧家桥。
陆万龄忽然抬头看到桥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聚集了一大群人,站在桥头嘈杂叫喊,因为距离不远,他听到有人冲着桥下大喊:“放桅杆!”
那个郑思源也向着这边大喊:“桅杆!”
陆万龄觉得有些不对,回头看去,桅杆竟然还没放下!
桅杆又粗又高,已经超过了萧家桥的规格,如果不放下桅杆,撞到桥上,漕船一定会出事!
“督管!桅杆!”陆万龄大声提醒,胡良辅听到他语气焦急,也急忙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桅杆,脸色变了:“桅杆怎么还立着?”
漕船的桅杆有“直桅”和“眠桅”两种样式,直桅就是直直向上挺立,不能放倒,优点是可以在近海行驶,不怕大风大浪。
隆庆开关后,直桅船大量生产,到现在直桅大船至少也有成百上千艘了。
而眠桅的意思是桅杆底座有插销,是活的,抽出插销就可以放倒,在运河上通行的时候可以放倒桅杆,来通过一些直桅船难以通过的桥洞。
这艘漕船在泉州生产,可以运载大量的货物,是专门为运河漕运设计的,使用正是“眠桅”设计。
照理说,遇到这种桥洞,眠桅早就该放下了,胡良辅却看到甲板上空无一人,不知不觉间,甲板上那些劳作的船工已经全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