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走的突然,刚刚安排好新帝登基仪式,又要忙活贤恩帝的后事,王柄权作为当朝第一辅臣,已经忙到脚打后脑勺了。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王柄德那边又开始闹幺蛾子了,王柄权连个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又急匆匆赶往军械厂。
“卢明老弟,火器准备的怎么样了?”
王柄权刚进大门,就朝靶场方向喊道。
这会刘卢明正在那试射,根本听不到别的声音,这几天他也忙的够呛,前一阵贤恩帝的丧事刚操办完,王柄权就拿着一沓图纸找到了他,两人研究了一下午,总算摸清点头绪。
王柄权自贤恩帝驾崩后接管了暗卫,也因此知道了许多消息。
之前王柄德从王朝军手里截走了两百支火铳,再加上他掌控了整个水寇帮,隶属水寇帮的武器厂自然也一并落入他的手中,因此复刻火铳的难度应该并不大。
虽说并不能做到一模一样,但达到七八分应该还是可以的。
王朝这边虽然还有火炮优势,但火炮生产太过缓慢,自当初试射完毕,到现在也才生产了五座,并不能对战局产生太大影响,因此新武器的研发已经迫在眉睫。
王柄权哥俩连续研究了好几天,总算敲定了方案。
短时间内要想研究出完美的定装弹恐怕不太现实,但搞出個半成品还是可以的,到时再由专人负责装填,麻烦是麻烦了点,却也是当下无奈之举。
……
“怎么样了?”
王柄权走上前,扯下刘卢明的耳塞,后者转过头来,却把王柄权吓了一跳。
只见刘卢明脸色却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让王柄权有种大白天见鬼了的感觉。
“你怎么把脸弄得跟阿三一样?”
“阿三是谁?”
刘卢明下意识问到,随即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一脸的灰。
“别提了,这一上午试射了几百发弹药,根本没空洗脸。
还有,这几天我天天待在靶场,现在晚上睡觉都时不时犯耳鸣。”
刘卢明说着说着,就开始倒起了苦水。
王柄权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道:
“回头我和皇上说一下,给你涨涨饷银。”
“最好能再给我升个一级半级的。”刘卢明赶紧补充道。
“知道了,只要你把这活干漂亮了,就是大功一件。”
刘卢明那点心思,王柄权能不了解吗?还不是想早点成为大员,好配得上六公主王冰慧。
对方闻言嘿嘿傻笑一声,说起了正事:
“你再给我十天,保证完成的漂漂亮亮。”
“十天?”王柄权瞪大了眼睛,“老二这会都连下三城了,十天后还不得打到京师啊?”
“那就七天。”刘卢明咬咬牙,说道。
王柄权直接伸出五根手指,“五天,不能再多了,别忘了咱们生产还要时间。这件事过去,我保你连升两级。”
刘卢明闻言目露兴奋,想了想自己升官时神气的模样,又想了想六公主动人的脸庞,以及洞房花烛夜……
“行,干了!”刘卢明攥紧拳头说到。
王柄权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拍了拍对方肩膀说到:
“兄弟好好干,哥明年给你换个嫂子。”
“谢谢王兄……”
刘卢明刚说完就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没等他回过味,王柄权继续问道:
“你爹在家吗?”
“我爹隐退后整日无所事事,这会应该和别的老头下棋呢。”
“行,知道了,你先忙。”
……
王柄权出了军械厂,一路向刘府走去。
刘阁老如今上了年岁,已经不比几年前了,以前从午门一口气走到太和殿都不带喘的,这会已经需要歇息好几次了。
虽然老爷子有心搏一个四朝元老,只可惜岁数大了,实在不能不服老。王柄权此行的目的,正是请老爷子重新出山,虽说自己老搁刘卢明这一家薅羊毛不太道德,可也实属无奈。
他之前因为严撼海渎职一事,为武官说了几句好话,讨好了武官的同时也得罪了不少文官,如今风水轮流转,作为第一辅臣的他想要推行一些政策,遭到了不少阻力。
就比如平反一事,想让这些人出钱出力,那可真是难如登天,派往南边的武将都选好了,可粮草迟迟没有进展,有说各地存粮不足的,有说沿途盗匪猖獗的,总之,谁都不愿吃亏。
朝廷每年秋收都会派人统计,今年粮产超出往年,各地粮仓丰盈,哪来存粮不足一说?
面对这帮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官员,王柄权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没了办法,只得想法子请自己的恩师刘阁老出马。
刚来到刘府门口,王柄权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嚷嚷声:
“哎老刘,你怎么能悔棋呢?”
“就一步,就一步。”
“什么就一步,这一局你都悔了五次了。”
“最后一次。”
王柄权闻言不禁摇了摇头,刘阁老是出了名的臭棋篓子,可偏偏又喜欢和别人对局,每每一把下来都要悔棋八九次,典型的又菜又爱玩。
久而久之,渐渐就没人愿意跟他下棋了,唯有这位和他有着几十年交情的孙大人,碍于面子不得不跟他过几招。
王柄权来到刘阁老身后,朝对面孙大人一拱手,算是打过招呼,这会刘阁老正皱着眉头思考呢,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
“飞车。”王柄权小声提醒道。
刘阁老闻言立马露出茅塞顿开的表情,满脸含笑吃掉对面一匹马。
孙大人见状立即眉头紧锁起来,将卒子往前挪了一步。
“跳马。”
王柄权再次开口,刘阁老眼前一亮,跳马吃掉对面炮。
“将军!哈哈,老孙啊,你这棋力还差些火候。”
本来形势大好的孙大人此时满脸苦笑,他朝对面王柄权开口道:
“观棋不语真君子,八王爷你这……”
不待王柄权开口,刘阁老却是率先插话:
“老孙你输不起了不是?这是我学生,他这身本事还是我教的,谁下不是下?这壶酒你是请定了。”
王柄权朝对面老者一拱手,告罪一声:
“孙老莫怪,我是真小人,这顿酒,我来请。”
在朝堂之上可谓举足轻重的孙姓老者面露笑意道:
“一壶酒而已,不碍事的,这老家伙看中的是老夫私藏的一坛好酒,给他便给他罢,不知王爷驾到有何贵干?”
老者名叫孙成弘,从太祖时期便在朝廷任职,最高曾坐到一品大学士兼任顾命大臣,论资历不输眼前的刘阁老。
孙成弘是个闲散性子,为官几十年间,做出了不少成绩,但相较于朝堂,其更中意山水之间,因此早早就辞官隐退游山玩水去了,这些年也是老了,才在京城安了家。
……
王柄权看向自己的恩师,随即一揖到底,“弟子恳请老师回朝主持大局。”
“为何?”
刘阁老面露疑惑,他才刚隐退不久,朝中官员他还是了解的。
现任几位肱骨之臣为人是圆滑了些,但能耐也是有的,否则他也不至于会放心撒手不管。
王柄权面露苦笑,徐徐道来:
“想必老师您也清楚,如今的朝堂不缺能人,在三代帝王的努力下,朝中可谓无一人是庸才。
可他们越是有能耐,就越是谁都不服谁,当初的朝堂虽说文武官员各成一派,可也是力量均衡,互为掣肘。
如今先皇驾崩,新皇根基不稳,加上老一辈官员接连隐退,这些新晋官员竟出现了结党营私的迹象。
当年如同铁通一般的文臣阵营,已经被分割成了多份。
说他们抗旨不尊或许夸大了,但欺上媚下却是使得极其顺手,直到现在,半个月前下达的指令仍有人拖着不执行,每每问起都以各种理由搪塞。
弟子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来找恩师帮忙的。”
王柄权将自己这半个月来受的窝囊气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对面两个老者闻言也是皱眉思索了起来。
结党营私向来是朝堂大忌,但何为结党何为营私,界限很是模糊。
若是严格算起来,眼下两位老人一起下象棋也可以视作结党营私。
正因为不好判定,所以只要做得不是太过火,皇帝大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像眼前这般联合起来欺负皇上的,还真是头一次。
王柄权也很被动,虽然皇帝临死前让他做顾命大臣,可享生杀大权,但他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了。
当今陛下太过年轻,许多事需要学习,若是什么都由自己来把持,这皇帝恐怕永远也成不了才。
所以王柄权如今只不过是有着王爷头衔的首辅,有很多东西不方便去做,若真的不管不顾做了,少不了一个借机铲除异己的骂名,指不定还会传出“天子以令诸侯”这类诛心言论。
有时候王柄权也在想,若自己是皇帝,早就廷杖伺候了,哪里轮得到你们在这耀武扬威?
……
刘阁老捋着胡子思忖片刻后,看向对面孙成弘,“老孙,你怎么看?”
后者哑然笑道:
“能怎么看?山上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帮小崽子是缺点敲打了。”
“你鬼主意多,给想个办法。”
“这叫什么话?”孙成弘笑骂一句,紧接着正色道:“不过办法确实有一个,你俩附耳过来。”
半晌过后,王柄权和刘阁老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这招挺损啊。
王柄权犹豫半天,不好意思道:
“老师,这合适吗?”
刘阁老则是瞪了他一眼,“你不就想让我当这个恶人吗?老夫一大把年纪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不在乎这点骂名。”
王柄权闻言嘴角露出笑意,向着这位三朝元老又是一揖。
“老师大义。”
……
次日,朝堂之上,乱哄哄一片,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新鲜事,还是有关粮草的旧事重提。
王柄权刚提出来,底下就又闹作一团,几十个文官分成了十几波,互相推卸责任,有说东鲁中州是产粮大省,理应拿出足够粮草来,有说江南道富庶,该是他们负责花销。
总之就是互相推诿,谁都不愿意出银子和粮草。
王柄权有意让户部统一规划,结果户部尚书一摊手,表示各地布政使都不同意他给出的方案,纷纷要求圣上亲自裁决。
刚刚死了父亲的新皇还没缓过神来,对各地情况也不了解,本想让王柄权这个叔父定夺,可下面官员没一个表示服气的。
……
就在这时,一声冷哼让现场都平静了下来。
年过七旬的刘阁老重新披上官服从殿外走了进来,扫视一圈后朝新皇恭敬一拜道:
“老臣刘建柏,参见皇帝陛下。”
现场一时间鸦雀无声。
“刘老请起,赐座!”
“不用了。”
刘阁老沉声说到,随即在王柄权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他转过身,用浑浊的双眼看向户部尚书。
这位尚书大人,论资排辈,算得上是刘阁老的弟子。
刘阁老缓步走上前,在户部尚书面前站定,周围众人都静静看着眼前一幕。
“老师您……”
户部尚书刚开口,就听“啪”的一声,直接挨了刘阁老一个大嘴巴。
“你还好意思叫我老师?我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户部尚书虽然才五十出头,但仍是被年愈七旬的刘阁老扇倒在地,后槽牙都险些扇飞出来。
刘阁老伸出手指着对方说到:
“我教你为陛下解忧,你却给陛下添堵,逆贼都打下三座城池了,你还不出银子,是等着亡国吗?”
说着就要继续上去扇他,王柄权见状赶忙阻拦,口中顺势嚷嚷道:
“老师,可不能动手啊,您这手可是能捏碎核桃的,你若是再打,尚书大人的可就没命了。”
“还有你!”
王柄权不说话还好,他这一开口,刘阁老瞬间将矛头对准了他。
“你是怎么当这个首辅的?先皇驾崩前将太子托付于你,你完全可以替陛下做主,将这些个乱臣贼子……”
老爷子说着,将手点了点周围一圈人,“将他们之中欺上瞒下的不忠之臣,拖出午门斩首。”
“这怎么使得?”王柄权连忙说到。
“有什么使不得的?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老夫的门士弟子,老夫准你随意发落他们。”
“那另一半呢?”
王柄权说出了一句让在场所有人都肝颤的话。
“另一半?”
刘阁老愣了一下,随即说到:“老夫自问还是有些薄面的,你尽管杀,杀完我去帮你给他们的老师赔罪。”
“……”
整个大殿顿时安静了。
在场没有一个傻子,他们怎会看不出这是一场戏,但是看出了又如何?
这位地位资历远超他们的老爷子亲自站出来给八王爷撑腰,而且打的还是老师教训弟子的旗号。
老师教训弟子,天经地义,谁敢说个不字?
……
王柄权命侍卫将气到发抖的老爷子送回家,自己则是平静转身。
“诸位大人也都听到了,我再说一遍,剿灭逆贼一事,各地都要出钱出力,具体情况,我会写一份折子,若谁还想藏私,推出午门,就地正法!
我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殿内官员肃静片刻,紧接着便齐声跪拜,“遵旨!”
王柄权凛然一笑,他缺的,正是一个师出有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