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缺走出书房,李伯迎了上去,小声道:“少爷,今儿子时左右,关于青阳那边的消息就会传过来。”
宁无缺微微一怔,问道:“这么快?”
李伯笑了笑道:“已经算慢了!”
宁无缺突然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敢情宁家一直有自己的谍报机构,想来应该是其父宁安南亲手打造出来的。
果然,宁家展现给世人的终究还只是冰山一角。
宁无缺扭头朝书房望去,忖道:“爷爷果然老谋深算。”
李伯继续道:“少爷,老爷对您期望很高,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让您接触到这些事情。”
宁无缺心知肚明,还不是被赵云澜给逼的。
他本想过着逍遥快活的锦衣玉食的幸福生活,奈何一上来就把他关进京兆府大牢吃“大面”,这种游走于生死边缘的感受历历在目,他不会再让这样的画面重新来过。
“谁来告诉我?”宁无缺好奇问道。
李伯笑了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宁无缺心中一凛,李伯口中的近在眼前,自然就是凌烟和薛红渔二人。
但若在这两个人之间选择,他选薛红渔,依据就是上午说的那句“我要是给少爷挡剑呢”。
“李伯说的是红渔?”
李伯楞了一下,没想到他怎么快就猜了出来,欣慰道:“少爷心思细腻,这么就快就猜了出来。”
宁无缺叹了几声,问道:“红渔是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
李伯“嗯”了一声道:“红渔的情况,少爷还是等侯爷回京之后再细问。”
宁无缺也不想多问,跟李伯告拳离去。
刚走到绛云斋门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喊道:“哥哥。”
宁无缺闻声转头一看,是二叔宁安北的女儿,宁若一。
“若一!”宁无缺讶然道。
转过身来,他眼前斗然一亮,见那少女脸色晶莹,肤光如雪,鹅蛋脸儿上有一个小小酒窝,微现缅腆,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大家闺秀原来是这般模样!
这还是他进宁府以来第一次见到二叔家的闺女。
突然,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从大狱中回来至今尚未前往二叔家看望婶娘她们,有失礼数啊!
“我刚从爷爷那边回来,正准备拿点东西去看望二叔和婶娘他们。”宁无缺硬着头皮道。
按照原主记忆,原主很少与其二叔一家人来往,也不喜欢与自己的堂弟和堂妹有交往。
宁若一微微一怔,没想到哥哥竟然要主动去看望他们,有点意外。
就在这时,薛红渔提着一壶酒笑吟吟走了过来,道:“少爷,二姑娘。”
宁若一彬彬有礼道:“红渔姐。”
薛红渔将手中那壶酒递过去,道:“少爷,这是二爷最喜欢喝的竹叶青。”
宁无缺从她手中接过酒壶,望向宁若一道:“走吧!”
宁若一“嗯”了一声,柔声道:“哥哥先!”
宁无缺笑了笑,然后走在前面,宁若一走在后面,二人保持约莫半丈距离。
走了一会,宁无缺突然停下脚步,道:“你知道了?”
宁若一明白他的话,略有伤感道:“爹已经跟我娘说了。”
宁无缺顿了顿,道:“小妹放心,我会把二叔平安送到青阳县衙,等他稳定了我再回郢都。”
宁若一惊喜过望,讶然道:“哥哥陪我爹过去?”
宁无缺耸耸肩膀道:“爷爷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好出去见见世面。”
宁若一满心向往道:“我也想跟爹出去见见世面。”
宁无缺沉吟片刻,道:“待会见了二叔,我跟他商量一下,能不能带你一去出去。”
“谢谢哥哥。”宁若一欢喜道。
宁安北正坐在书房里发愁,斜对面,坐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正掩面低声哭泣。
这是宁无缺的正室,名叫裴素青,来自商贾之家。
“爹,哥哥来了!”宁若一小声喊道。
宁安北抬起头,望向自己的闺女,道:“带你娘先回房去。”
宁无缺面向那中年妇人,拱手道:“侄儿见过婶娘!”
裴素青脸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泪痕,急忙用手帕擦了擦泪水,低声道:“无缺,你来了啊。你陪你二叔说会儿话,我给你们整两个小菜来。”
说完,裴素青带着宁若一离开书房。
“娘,哥哥这次跟爹一起过去。”宁若一开心道。
裴素青楞了一下,问道:“你爷爷的意思?”
“爷爷刚跟哥哥说的。”
裴素青瞪了她两眼,道:“你高兴什么?”
宁若一从容道:“有哥哥陪爹去青阳,娘不用太担心。”
裴素青担忧道:“两个书呆子一起我更不放心。唉!也不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想的。”
书房里,宁安北将酒壶放到鼻前闻了闻,道:“还算你小子有点心,这些年没少教育你。”
宁无缺神情认真道:“二叔敦敦教诲,无缺历历在心。”
宁安北笑了笑道:“看来这次事情对你触动很大,导致你性情大变。但对你爷爷来说,是他最想看到的样子。古人云,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果真跳不出这个理!”
“二叔事事看得通透。对了,爷爷说二叔是清流官,我倒觉得眼下朝中缺的正是清流官。”宁无缺故意挑起话题来。
宁安北饶有意味看了他两眼,道:“你想知道什么?”
话音方落,就见裴素青和宁若一各自端着一碟下酒菜走了进来。
宁安北起身道:“去那边坐!”
裴素青将一碟茴香豆和一碟花生米放在桌上,又将两双筷子递给他们,叮嘱道:“少喝点!”
“知道了。”
宁安北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母女离开。
宁若一不想走,无奈被她娘亲硬是拽出书房。
“男人们说事,你个女孩子家听什么。”
宁若一嘟起嘴,理直气壮道:“娘,凭什么男人可以入仕为官,女人就不能做官为民请命?”
声音虽小,但宁无缺还是听的真切。
这个问题在眼下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无异于痴人说梦,但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至少在那盛世大唐,有一个叫武则天的女子,通过雷霆手段,立于世俗权力最高峰,成为千古女帝。
但最后依然把皇权传给了李氏皇族。
若从整个历史角度来看,大周王朝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之中掀起的一波浪涛,终究会消失在长河中,归于平静。
“小妹,得空我就跟你说说这个话题。”宁无缺扭过头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宁若一欢喜道:“那我在绛云斋那边等你回来。”
说完,宁若一若脱缰野马朝绛云斋飞奔而去。
宁无缺拿起酒壶给其二叔满上,开门见山道:“二叔,您对韩先树如何评价?”
宁安北端起酒杯,闻了闻,然后一饮而尽,“啊”的一声,啧啧道:“这酒,口感不错!”
“二叔,别光喝酒嘛。”
宁安北夹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嘴中,咀嚼了两下道:“如果把朝中这些文武百官划分一下,大体上分为两部分。一大部分称之为林党,另外一小部分被林党称之为青阳党。”
宁无缺似乎早有预料,叹道:“古往今来,朋党之争总是玩不亦乐乎!”
宁安北给自己倒了满杯,道:“你小子看的倒是通透。如今林党把控朝政,打压异己,朝廷里搞的乌烟瘴气。当官的一味曲意逢迎,蒙蔽圣听,哪管百姓死活!”
“这也是二叔身在翰林院而不愿出来的缘故?”宁无缺问道。
宁安北神色凛然道:“我辈读书人一生所求不过四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生平全此四事,虽死无憾!”
“二叔,好像都不沾边嘛!”宁无缺咕噜一句。
宁安北踹了他一脚,沉声道:“你小子懂什么。要想在这极为复杂环境下做事,光靠一腔热血是不够的,必须学会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宁无缺眼中一亮,讶然道:“二叔,你不会是青阳党成员吧?”
宁安北脸上出现少有的严肃,他沉默片刻,道:“韩先树乃前任吏部尚书,他主张‘宁为循吏,不做清流’。‘清流’只需在‘对与错’,‘是与非’之间作选择就可以了,不必对结果负责。而‘循吏’则不同,不但要把事情作对,还需要把事情做好。也就是说,‘循吏’不但要有知识,更要有方法,要有在风口浪尖上,审时度势,达成所愿的操控能力。”
宁无缺听的聚精会神,没想到在众人眼中的书呆子对官场之道研究如此透彻。
“二叔,那韩先树是不是青阳党的党首?”宁无缺问道。
宁安北又喝了一杯酒,叹息道:“是不是党首我不清楚。但令人惋惜的是,韩先树终究没看到大楚已病入膏肓,非药石可救治!”
说完,宁安北又喝了一杯酒,脸上微微泛起红光,苦笑问道:“无缺,你觉得是清流好,还是循吏好?”
宁无缺沉吟片刻,直言不讳道:“既然药石不可救治,清流也好,循吏也罢,都不顶用,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动刀子。”
宁安北闻言,右手悬停在半空中,杯中酒还在隐隐晃动,只觉得方才那口酒入腹,竟有灼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