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是这逃亡的鲜卑人之中的一员。
他才加入这部队不久,就被派来驻守这西山小径了。
石头不是纯正的鲜卑人。
他是商人的儿子,之前,大晋天子还未崩殂之时,鲜卑尚且安好,家族行走于鲜卑的冰原和汉人的关隘之间,通过贩卖皮毛、生活日用品,勉强户口过日子。
石头的父亲是在关中长大的,为了得到鲜卑部落的认可,娶了鲜卑的女人,之后才有了他。
至于家里面的人,早就走散了。
战争刚有点迹象的时候,商队就遭遇了鲜卑的袭击,他和家里人彼此分道,自己独自逃到了靠近边界的小村落。
后来,这村子也被人占了。
鲜卑征用了村子里的青壮年,石头自然也在此列,他们被押送到一个叫做豕城的地方完成了初步训练,随后被派到了战场。
像他这样的人,队伍中并不少。
鲜卑常年生活于冰原之上,贫瘠的土地无法孕育太多人口,大晋的幅员辽阔,鲜卑趁乱得到了大量土地,却没有足够的人手能够去管控。
所以培养他们这种人,充当爪牙,是必须的。
石头的待遇是要比其他人好些的,这得益于他身上一半的鲜卑血统,他在马背上长大,没有经历过鲜卑那种苦日子,不过关于鲜卑的事情,他还是多少从母亲口中听到一些的。
鲜卑人的王庭常年飘雪、气候恶劣。
若是遇到了白灾,大地封冻,食物匮乏,牛羊缺少口粮,没了生计来源,食物也成了重大问题,部族的人口也必须减少;
面对这种情况,这些狼崽子们衍生了一套独特的机制。
弱狼献肉,强者独存。
部族大部分人会将食物留给强者,因为他们的生存机会,远比自己个人更高。
“啊呀!”
此刻想这些干嘛!逃命都来不及了。
石头是前哨站的一员,“羊”群的黑潮就跟在屁股后面,石头只是武道入门,别说这来历不明的黑泥了,光是这么大的潮水,都可以直接拍死他。
他当然是要逃命的。
石头逃着,脚下的步子匆忙,在地上摔了一跤,马上又从泥地爬了起来。
可太倒霉了!
在这种地方,没有去前线当炮灰,都能遇到天牧关的汉人反扑。
……
黑泥过境,鲜卑头子警惕的架势并没有放松。
在确定,周围没有任何危险之后,他必须拿出决断了。
现在,西部通道已经确定,天牧关早已没之前那么重要了,没了战略地位,整个地方无足轻重,倒是这地方,关乎了整个鲜卑的脸面。
上面下了任务,攻破城池、屠城。
剧本本应该是这样的,可前日,事情出了变故。
将那副头领抽魂,大祭师从他的记忆中浏览了所发生的,不光锁定了两个重点怀疑的目标,而且还确认了,对方手中估计真的有本奇书。
这奇书,暂时不知道是否是《天问》。
不过从现场的情况推测,这书的效果同样不容忽视,弄不好,祭祀们可以从这书里,找到解决目前困扰王庭的问题。
平南王的意思是,必须得到奇书,不惜一切代价。
可奈何,因为古元良的手段,现在纯血鲜卑人无法进入此关,所以事情的进展一直不大。
昨日,他勉强撑开了这“咒”,让一混血闯入,不过也只能支撑不到两个时辰。
现在,天牧关的众人要跑。
这当然是不行的!
这人要是走了,上面的任务就没法交代了。
“不惜一切代价!”
他压低了嗓音,口中重复这六个字。
随后他的腹部高高鼓起,然后猛然坍缩,气息穿过咽喉,可从他嘴里出来的,并不是人言,而是狼啸。
“唔!”
呼啸声淹没了整个西山小径,连“羊”群奔走的急促声,也被这声音盖过了。
这声响,急促、苍凉。
天降白灾,万物霜冻,弱狼献肉,强者独存。
这是鲜卑的手段。
许多正在逃命的鲜卑人,听到了这声音,干脆停下了自己的步子;这声响,石头当然也听到了,他以为其他人犯了浑,半点都没有停步的意思。
可下一刻,他就跑不动了,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双手下意识想要撑起来,可还没来得及站稳,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这时候他才看见了自己的双腿——脚掌已经不在了。
它们不是被这黑泥所吞噬了,而是变成了黑红的血污,一滩滩的,淌在地上。
自己好像得了某种怪病,身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枯朽、腐烂。
从足下开始,不出三息,整个双腿已经彻底变成了血水。
石头不明白为什么,他张望向四周,发现,其他人也是这样的,不过,他们之中的大多数,脸上并没有疑惑,而是安静与坦然。
为什么?
石头来不及想。
他便彻底消失不见了,所有的意识淹没在了一堆血水之中。
……
众人化血,尖啸山谷。
那些鲜卑人化作了血污,无论是在逃跑的,还是在“羊”群之中的。
这敌人,可不是动漫世界中的反派,可不会干临阵自相残杀这种蠢事。
古戎和陈启都可以清楚的意识到,这血水不对劲!
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血手猛然凝聚成锁链。
在“羊”身体中的,直接攀附在山岩之上;在外部的,直接向这黑潮的方向凝聚过来。
“羊”是黑泥组成的,没有固定形状,不会被束缚、控制。
古戎正这样想着,可脚下“羊”群的速度却猛然慢了下来。
变得迟缓,直到静止,最后无法动弹分毫。
陈启意识到,是那些血锁链的问题。
无论是在外部和内部,这些东西都如同牢笼,禁锢了“羊”的身躯。
相比于他,此刻正在控制“羊”群的古戎更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切。
“羊”群相当于他的触角,触角放大了感官。
“羊”群撞上了这些锁链,而锁链之间并不是中空的,锁链环环相扣,其中是一个个正在哀嚎、哭泣的灵魂。
是灵魂阻挡了“羊”群,这才是牢笼的本质。
“呵呵!”
是笑声。
有人在笑。
古戎将视线转过去,才发现是那头人。
他站在牢笼之外,结束了嚎叫,疲惫地喘息着,但脸上微微带笑,似乎是在享受这份胜利的喜悦:
“放心,它困不了你们多久的,但这段时间,足以让王庭的人赶过来,天牧关的杂种。”
在他说话的时候,牢笼中的哭声混杂在这风中,听的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