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
蛰伏家中两年的金刀门门主金圣杰,夤夜拜访九泉武林两大巨头——总要馆及洮南雷家,均是密谈一个多时辰后,匆匆离去。
金刀门原就是九泉仅次于总要馆与雷家的武林豪门。虽然因为两年前金刀门少主所酿惨案,致使势力大衰,不得已龟缩于孔府路一带。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刀门仍是雄霸一方的超大门派。
如此体量,又深夜拜访另外两方霸主。意外举动不知牵动了多少有心人的心弦。
将近寅时,从总要馆后门悄悄走出一个黑袍人,避过诸多眼线后,黑袍人一路狂奔,来到洮南码头,敲开了雷府的偏门。
又过了半刻钟,雷霍宇被仆人叫醒,来到位于雷元甲书房侧面的一间密室,见到了黑袍人。
“宗英昌,是你?”雷霍宇明显与黑袍人十分熟悉,立刻分辨出他的身份,惊讶道。
黑袍人脱下外袍,正是九泉总要馆大师兄,北方十三省武林盟主宗恕之子宗英昌。
他有着一张充满野性的东方面孔,豹头环眼,须发浓密,脸若刀削,眉宇间缠绕着极致的自信,仿佛天下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他一样。
“雷大少,英昌夤夜叨扰,实在有失体统。但父亲大人前月接到蜀中醒三大师鸿雁托书,前去拜会老友,不在九泉。临行前吩咐我,如有拿不准之事,尽可来雷府拜访雷伯伯,这才打搅了雷大少清梦,实在该死啊。”
宗英昌连连赔笑,但从他的话语中,雷霍宇明显听出丝丝凝重,便追问道:“是什么事,居然让你宗大少爷都拿不定主意?”
此前,世人皆传雷元甲年轻时心高气傲,家传龙蛇劲大成后,便上门挑战总要馆馆主宗恕。
宗恕略长雷元甲几岁,当时见雷元甲大张旗鼓前来踢馆,身后测探情报的各派卧底不少,于是邀请雷元甲入馆私下比试,给双方都留个面子。
但雷元甲正是初生牛犊,质疑一切权威的年纪,明摆着就是要拿宗恕立威,哪里体会得到宗恕宽仁厚重,不愿打击后进的心态。只当他心下惧怕,万分不肯私下比武。
情急之下,甚至顾不得江湖规矩,直接在总要馆门口大打出手,矛头直指总要馆里“九泉第一”的匾额。
宗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出手,大成的密宗拳施展出来,上应日月星,拳脚扑朔间折射出来种种弧光,惑人心神。
动作起来,身如鬼魅,风卷残云。在场众人被拳影闪烁,朦胧之间只听见“啪、啪、啪”的十八声连珠炮响。
等回过神来,就看见两道人影如同乳燕投林般撞进总要馆中,砰的一下大门关上。
半个时辰之后,在门前众人百无聊赖之时,总要馆朱紫色的大门终于打开,宗恕与雷元甲手拉着手,一团和气的走出大门。
无论好事之徒如何多方打听,也不知两人比武结果,只知道从此雷元甲再也没有走进过总要馆所在的闸西一带,两位九泉武林新秀,几乎老死不相往来。
无数捕风捉影的猜测此起彼伏,最夸张的传言甚至说雷元甲是宗恕私生子,此番上门看似比武,实为认亲。
最终传到了当事人耳朵里,均是无语至极。天可怜见,宗恕虽然一脸老相,才二十来岁就和他父亲相貌气质几乎类似,但此时毕竟只年长雷元甲八岁,何来私生子一说?
于是见宗家与雷家都无意澄清,江湖传言渐渐平息,但两家作为整个九泉,甚至整个大封北方武林数一数二的豪强家族,从此形同陌路,已成武林共识。
但是任谁都没想到,今夜的密会显示出来,宗、雷两家私交甚笃,甚至有通家之好,对于武林大事的把握,竟有互为角抵之意。
此时,宗英昌听见雷霍宇言语中揶揄之意,脸上带出苦笑,知道这个总角之交又在说风凉话,于是便一五一十的将上半夜金圣杰夜访宗家之情况和盘托出。
“什么?金圣杰老爷子是这么说的?”雷霍宇听完宗英昌诉说,脸色大变。
他因为要为杨显暗中调查张玉莹下落,下班后在局里安排信得过的人手进行全面铺排,到家很晚,还没来得及见过父亲雷元甲,自然也不知道,金圣杰不只是去了宗家,同样也拜访过雷家。
“正是如此。”密室房门此时突然打开,外气一冲,把房间里如豆的灯火吹得东倒西歪,光线顿时闪烁起来。
顺着声音走进来一个紫眼虬髯的中年人,声音沉厚清脆,如击玉器,正是雷元甲。
“父亲。”
“雷伯伯。”
两人连忙过来行礼,雷元甲大手一挥,示意二人放松,便径直走向靠南摆放的一张书桌,坐在挂着的“北方真武相”下的椅子上,对着两个小辈说道:
“金圣杰深夜拜访,与我交谈的内容,和英昌所言不差,均是换一个让渡利益,令我不再追究金小刀罪行的承诺。你们俩,有什么看法?”
说完,他在书桌上兽首香炉里,冉冉升起的檀香中,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仿佛神游起来,气势与背后的真武相渐渐融为一体。
宗英昌面皮一紧,拿旁光直瞧雷霍宇,好像在课堂上答不出老师问题,求助同学的差生。雷霍宇一时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引得宗英昌吹须瞪眼。
雷霍宇见状,赶紧整肃形容,说道:
“金老爷子,要死了。”
宗英昌虎目圆瞪,几乎像轿车的两盏大灯,怪叫道:“雷霍宇,金老爷子怎么说也是武林元宿,你背后这么编排他,不太好吧。”
雷霍宇也不对嘴,但他刚刚分明看到自家父亲脸上勾勒出一丝笑意,便向宗英昌说明起来:“1907年金小刀一案案情之残忍、波及之广泛、群众之愤怒,宗大少你作为经办人,应该都比我们感受更加深刻。”
说到此处,宗英昌点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心悸:“当时的场景,经过两年,我仍是历历在目。”
他看了一眼雷霍宇,声音沉重:“说实话,金小刀几乎可以说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称兄道弟、无话不谈,在我的认知里,他虽然不像你雷大少机警灵活,也不如我霸道强横,但也是个志存高远,要在世上博出一番功名的好汉子。
没想到当时,你我外出求学不过半年,他就犯下如此罪行,简直是天人共诛。”
雷霍宇一扬手,打断了他的回忆,说道:“宗大少,金小刀的案子,我看过现场纪实,确实是只有地狱中的厉鬼,才能犯下的罪行。但我今天不是请你来回顾案情的,我是在和你分析,为什么说金圣杰老爷子快死了。
你先回答我,如今的金刀门,情况如何?”
宗英昌双眼一眯,整理了思绪:“原先你们雷家、金刀门金家和我总要馆宗家,可以说是大封北方武林的三尊巨头,各自掌握着完整的水陆路运输、盐铁转运、餐饮住宿、押运走镖、赏金缉捕的营生。
自从十五年前我父亲在金圣杰老爷子帮助下,登上北方十三省武林盟主之位,两家更是蒸蒸日上。金刀门势力广大,门生三千,徒子徒孙数万,一度还要超过你洮南雷家的声威。”
雷霍宇及时插嘴:“但好景不长,十年前金刀门副门主,金圣杰胞弟金圣武离奇死亡后,金家失去经营头脑,盛极而衰,便逐渐走了下坡路。直到两年前金小刀案发,举国震惊之下,金刀门不得已舍弃大部分外围产业,供各方势力蚕食,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龟缩九泉城不出,实力来到了最低谷。”
宗英昌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而今天金老爷子上门,情愿用手中最后三个盐场、十处铁矿来换取你我两家,不再追究金小刀一案。颇有一种拼死一搏的架势。”
雷霍宇欣慰的点点头,拍着宗英昌的肩膀,就好像鼓励后进一般的眼神:“正是如此,今夜金圣杰上门,有两层含义:一是真的希望我们两家不在阻止金小刀出狱,二则是显露出一种态度,我金家已经放弃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宗英昌嫌弃的扫开雷霍宇的手:“这一层意思我也看出来了,是在震慑你我两家。可是你怎么就能凭此断定,他快死了?”
“一家之主,一定要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你是他,你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家底掏空,去救一个金小刀这样的人?”雷霍宇恨铁不成钢:“那一定是在你临死之前!养儿,不过是延续血脉与宗庙。金老爷子膝下仅有一子,如果不是马上寿元将尽,怎么会如此疯狂的追求血脉延续,求一柱香火祭祀?”
宗英昌面露了然,点了点头,又忽然摇头,说道:“就算如此,其情可悯,我也不能答应他。金小刀犯下的罪孽,足以掀翻地狱,无论什么代价,我也不能违背良知,放纵这样一个尘世恶鬼出来!”
“你这么有主意,还来我们家干嘛?”雷霍宇斜眼。
宗英昌干笑道:“金圣杰毕竟是武林大家,鱼死网破对双方都无益。这不是来找你和雷伯伯出个主意,取一个折中的办法。”
“又想吃肉,又怕挨打,宗大少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雷霍宇缓缓坐下,目光徘徊之间,忽然一定,落在密室靠墙书架上一幅韩再复的手稿上。
他眼睛一亮,满脸笑意的看着宗英昌,兴奋到:“蒙上脸,和我走,我带你去见个人,他能帮你!”
忽然,密室的门又被打开,两人一看,原来端坐在真武相下的雷元甲已经没了踪影,明显是刚刚出了门。
雷霍宇走过去一看,书桌上用手指划出一个淡淡的“杨”字,心下大定,便和宗英昌先回房间,准备一番,趁着夜色飞出雷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