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这么快就要走?”
树落有些惊诧的放下笔,看着前来辞行的人语气难掩意外:“先生不是答应了要帮我治疗夫人吗?”
“夫人自然是要治的,这是桑某必须要做的事情,但问题就在于现在还缺少一味药,我必须要出去这一趟不成”
桑和换了一身常穿的青色,眉目中略带疲倦之色,树落,略微沉思,便也笑起来说:“那先生,这是要一人独去?”
“只是想带上贱内一道前去,在下多年行医,早就离不开贱内扶持帮助,故而还请府君准许我带上她一道去寻药。”
桑和早就猜到了面前这人没有那么容易放人,于是索性依照昨天晚上所商量的:“舍妹身体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还请府君代为照顾,待我找到药材之后立马回来。”
树落脸上还有迟疑之色,却不想旁边的苏潋滟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
她听起来很的确不大好了,咳嗽的声音让人甚至有一种她的肺腑已是一个腐朽破损的空箱,正在疲惫的循环往复。
“潋滟!”
树落眼见着女人拿开掩住唇瓣的帕子,刺目的红色让他的理智有一瞬间的崩塌。还是桑和先反应过来,也顾不得礼法忌讳,摁住苏潋滟的脉搏,心里也是一沉:“夫人等不得了,府君,你要做决定了。”
“可以,自然是可以”
树落本性多疑,他自然不会放任面前这几个人来了,吃了他几天的饭又扬长而去,但眼下苏潋滟的情况显然已经拖不得了。
放这两个人暂时走了又如何?
只要他们之间留一个人下来,他就相信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总算是出来了。”
出城又走了十里,绪眠掀开帘子:“你歇会,我来驾车吧”
自顾自的说着,她与桑和调换了位置又问:“对了,你怎么不说话”
“嗯?绪姑娘找我还是找他?”
哪知道桑和刚坐定,说话和举止就忽然变了一个风格,他眯着眼笑起来,勾出一点可爱的笑纹——那是桑和不会有的表情,但是柚让那张原本苍白的脸上增添了不少灵动:“如果你找的是他的话呢,被我强行沉睡了,如果要聊天,你现在可能只能找我”
“好好的你为何要让他强行沉睡?”
“他太虚弱了,所以就让他睡会儿吧,反正…我们俩谁出来不都一样的吗?”
凤昭和顶着桑和的身体,翘着脚躺在马车里,他将帘子打起来,脑袋一歪,颇为有趣的看着正在驾车的绪眠:“想聊些什么?小美人。”
“……”
绪眠忍了忍:“抱歉,我、我就是不太习惯他的脸做出这样的表情。”
“习惯就好啦。”凤昭和撑着头,绪眠:“不如就先说说青城吧。”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青城。
青城距离凤懿府距离较远,若是驾车也至少要花上两日,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一路上理清思绪
“众所周知,九州为了封印魔族其下各设大阵,至于各阵都有一个封印用的至宝,我们凤州的大阵就在青城,封印用的至宝名叫梦魔印。”凤昭和清清嗓子,拿出了十足的东道主气概:“梦魔印最早是来自梦族的玉索伦小公主,是她使用的法器。”
“梦族?”
绪眠手持缰绳,难得回头瞧了他一眼:“是生长于边疆地带,专以炼化噩梦为法力来源的那个民族?”
“小美人懂得很多啊?”
凤昭和吹了一下口哨:“不错,就是那个梦族,玉索伦公主就是他们一族里天赋最好的人,梦魔印是当年起封印大阵时候她所用的。”
“若我没记错,封印大阵的人最后也会……”
“是的,玉索伦公主为救天下苍生,最终香消玉殒,殉在大阵里了。”凤昭和猜出来了她要问什么:“虽说她自己殉在里面,但是她的神魂永留于梦魔印中,守护凤州。”
“女中豪杰。”
绪眠没忍住感慨了一句:“只可惜无缘结识。”
“这倒不一定啦”
凤昭和眉头一挑:“这次我们需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什么?”
“其一,找到守阵人,其二,你需要将梦魔印收做己用,才能在不惊动魔族和凤懿府那边的前提下稳固大阵,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凤州大阵就是你的了,你将与它合而为一”
“那么我们要如何才能够收用梦魔印?”
绪眠很快就抓住了重点:“这种上古法宝本就认主,再加上玉索伦公主芳魂仍在,若是想要收为己用,我想也怕没有那么简单才是。”
“所以我才说你有可能认识她啊”凤昭和显然是一个十分享受讲故事的过程的人,他摇头晃脑的:“传说里只要通过她考验的人就有使用梦魔印的能力,我看你说不定是可以的。”
“什么考验?”
“姑娘。”
凤昭和有些哽住,但还是真诚又诚恳的:“你知道吗?传说之所以叫传说,就是因为大家只局限于听过而已这个范围,而没有人真的试过。”
“先生”
绪眠的语气比他还要诚恳一些:“要不是你现在在桑和身体里,我一定给你见识一下说话大喘气的人会被我打成什么样子,我打人很痛快。”
“怎么痛快?”
“动作很快,打完特别痛”
…这还是当年那个温柔端方,多说一句话都会躲到方楚身后羞红了脸的蔻如了么?
凤昭和心累,有些想睡。
“他真睡着了?”
忽然,绪眠斜眼瞧了瞧他。
这便是在问桑和了。
“睡了,放心聊,他几年几日出生,何许人士喜好男女什么都可以问”凤昭和笑嘻嘻的接上话——这太诡异了,凤昭和的附身导致那张素来缺少表情又或者应该说是少有大喜大悲的脸这会洋溢着狡黠的笑意,却让人没法不喜欢。
要是他真能这样笑就好了。
“我不问那个。”
绪眠平静了情绪:“我想问问你,你和桑和如何认识的?你一个正道掌门就对这样一个魔族毫无戒备心?就半点都没有过怀疑?”
凤昭和脸上的笑意止住了。
“怀疑过,自然会怀疑。”
他抿着唇:“怀疑本就是一种深深植根于我们人的本性里的东西,我们甚至连同族都不会去付诸完完全全的信任,更何况他是一个魔族。”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是魔族,真的。”
“那你知道以后呢?”
“我差点把他杀了,后来我又把他救了。”凤昭和翻了个身,脸朝下声音闷闷的:“好啦,故事大会到此结束,哥哥要睡觉了,小美人你专心驾车”
“你…”
绪眠张了张嘴,还是没再追问下去。
高大的城楼被抛在身后,一望无际的平原视野开阔,天空澄澈一碧如洗,那一抹极俏丽的山色青绿又将天地相连。
已然远去马车逐渐缩的很小,直至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了视线中。
——
凤昭和来苍城山的那一天是个大雪纷飞的深冬,他之所以记得那样清楚,就是因为那是蔻如的七七。
整座山都是肃穆的,但这份过于诡异的肃穆和寂静并不是由于山门内的这些人哀悼猝然过世的掌门夫人,实际上是另有隐情。
是因为最近几日接连死去的那些人。
大多得出的结果只是失心疯自杀或是失足意外,但当弟子们聚集在一起议论之后,就在极度的惊惧之中得出了这些人的共同点
他们都曾经羞辱过蔻如,而他们的死法也都和当初他们对蔻如做过的事情有着相当大的关联。
一时间人心惶惶,无数心怀恐惧的弟子都将目光对准了高处的掌门。但是自从蔻如身死那一日开始方楚就对外宣称需要静养——抵御兽潮的伤与道侣猝然离世的打击几乎是在几日之内击垮了这个曾经将天下苍生都抗在了肩上的男人。
“那你们如何就觉得这些事情和蔻如有关系?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山间一处小木屋,几个弟子正烤火闲聊着,谁也没有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古怪男人,他抓了把瓜子就融入了这群弟子当中。
没有人怀疑他,这人有进出的腰牌,长得算不上好看,但是气度风流,为人也和善没有什么架子,有时候还会带些好吃的给这些守山弟子,大家都和他很合得来。
“瞧你这话说的”一个白衣弟子眼皮一翻,瓜子皮随着他的嘴皮子乱飞:“那你想想,这些人都是何许人物?内门弟子,掌门的追求者,他们身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伤害过蔻如了,要我说啊——”
他故意拉长了音调,几个人也都配合的把头凑了过去。
“蔻如还魂来报仇了!”
“切——”
另一个弟子不以为然的一偏头:“我们苍城山是什么地方?”他手指一抻,指的方向是掌门屋子:“这儿!有方楚方掌门,那可是不世天才!他的守山大阵能够护住整个门派,妖魔谁敢来犯!”
“那边儿!住着整个苍城山最好的阵法师华慕,我们……”
“大事不好!快来帮忙!”
一个身着紫衣的内门弟子嘭的撞开门,这天寒地冻他居然是一头大汗:“华师尊出事了!”
“她死了!”
“什么!”
那一日的画面直到多年之后都是山门上下许多弟子都不敢去回忆的画面。
等到众人赶至,那素日都以美貌著称的华慕此时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钳制在半空中,只见她一身皮肉像是吹气球似的鼓胀起来。
嘭的一声爆炸开来,那血肉居然是飞溅了众人一身!
尖叫惊慌响彻了整个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