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计三十秒后到达目的空域。”

“二十秒”

“十秒”

厚重大气的摩擦让飞碟剧烈抖动，即使坐在超强缓冲的座椅上，但方绪伟还是能感受到沿摇杆传来的高频震动。

快了，快了，当面板上的数字变成0，方绪伟狠狠按下电钮。

腹部的捕获探针立刻弹出，在离开飞碟五米后打开了发动机。

探针的发动机是一台极小的聚变等离子发动机，它的工作时间只有120秒，但是在木星厚重的大气里，这台发动机可能都来不及消耗完燃料。

同时，方绪伟用力向后拉动摇杆，飞碟的迅速扩大仰角，腹部的隔热盾剧烈承受着大气的摩擦。

飞碟速度骤降，厚重的腹部热盾大大减少了震动，方绪伟把控制权交给飞行电脑，转而打开监视仪，查看来自探针的数据。

捕获探针是没有AI的，只有简易的自动判断程序，决定权在他的手里。

这原本是副驾驶的工作，现在要他一个人干。

腹部的小孔里，细到不可见的纳米丝正在急速放出，同时传回探针的信号。

有线通讯自然比无线要强得多，几秒钟后，方绪伟就看到了探针传回的数据。

没有图像资料，取而代之的是由雷达和光谱仪绘制的一团色彩。

捕获探针会按照预定路线飞行，同时识别可捕获的碎片，然后得到指令后抓取。

面板上的图形飞速变化，即使经过数个月的训练，但想要在其中准确找出需要的目标依然十分困难。

捕获探针工作时间很短，如果10分钟之内未能捕捉到金属氢碎片，那么方绪伟就不得不放弃探针结束任务。

这绝不会发生！

他很清楚要找到这样一次机会有多难，如果错过机会，那有可能此次任务就失败了。

方绪伟的目光不断在面板上扫过，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根据之前探针的讯号，这里应该存在大量碎片，可是现在一个也没有，捕获探针的工作时长还有450秒，时间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探针回应了方绪伟的期盼，突然，面板上的一团颜色里出现了大量蓝色光点，并迅速布满整个屏幕。

是金属氢！居然有这么多！

方绪伟看了一眼距离，400公里，太近了，需要减速。

探针的时间已经不多，靠探针自己减速很可能来不及，方绪伟一咬牙，做出了自上太空以来第一个主动违规的举动。

他将双手放上摇杆，深吸一口气，然后坚定地向前推了下去。

飞碟姿态缓缓改变，从腹部朝下渐渐变成前部斜向下。

就在飞碟前部解释摩擦的一瞬间，飞碟开始了猛烈的震动，椅子的缓冲已经毫无作用，方绪伟感觉自己就像是骑牛的斗士，全身接受着猛烈的冲击。

在这一瞬间，他承受的加速度达到了10G，这是经过抗荷服减压后的结果。

他的眼睛开始突出，血液上涌，但还是继续向前推动摇杆。

“砰砰砰，砰砰砰”

舷窗传来震动声，就好像是有人在用锤子用力敲击。

方绪伟知道飞碟的压力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要知道这可是总共9层，和外壳一样强度的玻璃！

再次看向面板，果然，捕获探针已经放慢了速度，达到了捕捉范围。

剩下的事就不需要他操作了，他只需要保证不再持续的超高加速度中晕过去，其他探针自己会做。

捕获探针没让他失望。

原本黑色，现在已经变得五颜六色的外壳突然开出几个小洞，探针已经定位了最佳碎片，开始微调了。

啪啪啪，全氮阴离子盐开始连续不断地爆炸，探针对准了方向，与目标碎片慢慢接近。

金属氢碎片并不是静止的，而是在气流的作用下肆意翻飞，如果要做个比喻，大概就是有人坐在超音速飞机上然后冲进龙卷风中抓住小半张落叶。

但是人类做到了这一点。

探针剩余工作时间还有四十秒。离碎片大致还有800米。

自动程序不会激动，它只会计算、分析，然后按照运算结果移动。

方绪伟再一次看向面板，倒计时还有二十秒，但是依然没有出现捕获成功的弹窗。

飞碟的抖动越来越剧烈，方绪伟甚至能看见舷窗好像开始位移，脚下还传来阵阵牙酸的声音。

“十，九，八....”

方绪伟在心里默数着最后的倒计时，当他数到六的时候，面板变成绿色，弹出四个字：

“目标抓取”

紧接着，弹窗再次变化：“捕获成功！”

在他下方一百四十公里，探针释放的纳米网包住一块足球大小的金属氢，然后牢牢用记忆合金抓住。

成功了！

强烈的喜悦从方绪伟心底升起，他小心翼翼地拉动摇杆，慢慢拉大仰角。

整个动作非常轻柔，生怕一不小心扯断那根几乎不可见的纳米丝。

随着飞碟渐渐抬起头，撞击窗户的声音终于停止，而方绪伟才猛然发现舷窗上竟然已经有了一丝裂缝。

一股寒意瞬间涌上全身，要是真的舷窗碎裂，木星厚重的大气会瞬间将他压成肉饼！

好在一切即将结束，只要把碎片带出去，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

飞碟姿态已经调整完毕，可以离开木星了。

发动机已经超负荷运转了超过半个小时，寿命正在急剧减少，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要把这块碎片带回去，人类就多了一分希望！

就在方绪伟稍稍放松的时候，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多条黑线！

黑视！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应该是长时间高过载让眼睛失去供血，方绪伟没有恐惧，手上的动作依然不变。

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丝疑惑也突然产生：

黑视一般都是眼前变黑，为什么会有黑线？

他没有深究更多，在默数五秒后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视野恢复了正常。

呼，还好，应该是高压的幻觉，没事的，再坚持一会儿。

突然，方绪伟发现飞碟上前方有一团黑影在急剧扩大！

有东西！他下意识地就下压拉杆，飞碟猛烈地转向，再次一头扎向木星大气。

瞬间的机动让船体承受不住压力，隔着抗荷服，方绪伟能听到四面八方的嘎嘎声！

已经有裂缝的舷窗开始剧烈抖动，很快密密麻麻的裂缝就布满窗口，眼看就要断裂。

任务要失败！

方绪伟知道自己再不做什么不但不能带回碎片，还会死在木星的大气中。

强烈的求生欲和要完成任务的强烈愿望驱使着他在高达13G的重力下缓缓伸出右手，随后搭在一小块玻璃上。

啪！

方绪伟的拳头按破玻璃，重重砸在下面的电钮上，聚变发动机两倍超负荷工作！

啪！

这不是电钮的声音，是舷窗，舷窗终于碎掉了！

厚重的舷窗本来有特殊的粘连设计，即使破碎也不会散开，但是木星猛烈大气的压力瞬间将其冲散，变成无数手指大小的碎片冲向舱内。

方绪伟只感觉身上的抗荷服猛然收紧，宽大的钢圈紧紧扣在肩膀上，同时透明面罩上传来一阵密集的冲击，随后面前就是一片模糊，搭载旁边的右手也同时遭到不可抗拒的力量，控制不住地向后摆去，向风中的破布一样飘荡。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大气巨大的压力瞬间让本来就承受十多G重力的他难以行动分毫，但他更知道，决不允许失败！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方绪伟抓住摇杆的左手缓缓用力，仍在下降的飞碟再次开始爬升。

眼前的视野逐渐变得灰暗，身上的压力也感觉越来越大，方绪伟知道抗荷服破了。

透明面罩上镶嵌的玻璃碎片和裂缝让他失去了向前的视野，他只能转动眼珠，微微侧头，将视线穿过还能透光的部分看向控制台。

视野已经变成黑白，但方绪伟看清了面板，水平仪显示飞碟正在爬升，最担心的纳米丝没有断开，探针还连着。

终于，方绪伟的眼前变得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晕过去，他松开了左手，然后一瞬间被气流吹像后方，和右臂一样飘荡，他知道两只手一定脱臼了。

如果没有控制，手动驾驶下的飞碟保持当前状态，会一直上升。

抗荷服在继续漏气，头部的血液越来越少，思维也开始退去。

终于，方绪伟头一歪，彻底失去意识。

一艘失去控制的飞碟还在加速，再过五分钟，它就会离开木星大气。

智子始终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是个勇士。”

“人类得到金属氢了，他们会探明结构，然后制造简并态材料，水滴会失去作用！”

“这是我们的失误，阻止的太晚了，我们不应该放弃ETO。”

元首默默听着几个执政官的争吵，看向智子的画面。

前进的路很难，对于人类是，对于三体人更是。

现在的三体也承受着来自地球文化的冲击，即使是严令监听员不得擅自泄露。

但是没了1379号，还有2379，3379。

三体世界从不缺乏追求地球那样宽松环境的人，他们时刻都在挑战现有的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