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雨终究还是没有落下来,反而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沁润大地。
仙台镇的天,似乎比外面还要阴沉一些。
天空中的乌云堆叠出好几层,恨不得把所有的力气都攥在人的心头,压得人心慌。
许长安撑开天机伞,慢慢走在街道上。
时值巳时,天光微微有点亮堂,街道上也有了行人。
大家纷纷看向许长安。
这是个年轻的小道士,之前可从来都没看见过。
仙台镇是个不小的镇子,住着四五万人。
但大家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就算不熟悉,也能认个大概。
可这么俊俏的小道士,还是头一回见。
以往那些外面来的人,可没这么好看的。
“老伯你好,请问正神司衙门怎么走?”许长安见到一个老伯背着一扇猪肉,遂上前问道。
“什么司?”
“正神司。”
“什么神?”
“正神司。”
“什么正?”
“老伯,您是不是姓马?”许长安看到猪肉上的独特蓝色标记。
“你怎么知道?”背猪肉的老伯笑道,“小法师是从外面来的吧?叫我老马就行。”
“咱们仙台镇只有一个衙门,从这儿往前走二百步,再往左走三十步,然后再往右拐五十步,最后直走就能看到了。”
颇具灵性的指路方式。
如果有一张堪舆图,恐怕会更清楚。
许长安一直认为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平时在背诵经书、习练道术的时候,已经得到了证实。
听别人指路,想必也应该是不差的。
但他忘了一件事。
这多少步,是按谁的步数去走的。
明明两百步才能左拐,可他走了八十步就撞到了墙。
问了好几个人,许长安走到仙台镇衙门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
走了整整一个时辰,连雨都停了。
许长安轻舒一口气,看着眼前没有匾额的宅子,怎么也没发现比旁边宅子好在什么地方。
斑驳的红白相见的石灰墙,倒是极具特色。
左边墙上还钉着铁钎,挂着绳子。
估计是平时挂被子用的。
衙门里走出一个穿着巡捕差服的白净男子,腰间挎着刀,眉清目秀,除了比许长安矮半个头之外,堪称完美。
“这位兄台,请问这里是仙台镇衙门吗?”
“兄台?”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疑问。
许长安顿时愣住了,眼前这位兄台是不是学过那些唱戏?
长得如此像女子,怎么声音也这么像?
书里说过有些男人唱的戏,比女人唱的都好听。
许长安这回是相信了。
还有这个打招呼的语调也很新奇,似乎有点疑问的语气。
“兄台有礼了,在下是新来的九品箓生,请问这里是否是正神司衙门……”
这一次许长安的话没有说完,一把刀就架在了脖子上。
没有一点点间隔,刀锋贴着肉,眼看就要见血。
“兄台?”
还是这两个字。
但是那双杏眼却已经眯了起来。
许长安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自己错在哪儿了。
怎么就一下子刀兵相向了?
好好说话不行吗?
爷爷说的对,外面的人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血溅三尺。
这时,一个急急忙忙的身影,从衙门里跑了出来,看到许长安脖子上架着的刀,吓得手里的帽子都没戴,赶紧跑过来,
“头儿,你这是干嘛?”
“冷静冷静,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刀动枪的咱不合适啊……”
一阵鸡飞狗跳,许长安终于还是安全地进了衙门。
原来第一个见到的,不能叫兄台,人家是个女子。
虽然许长安表示很怀疑,但也跟着叫周捕头,才算把这事儿揭了过去。
衙门里好久没来新人。
尤其还是正神司的新人,简直闻所未闻。
县城里的正神司都没人了,仙台镇竟然还会有正神司的人过来。
不可思议。
衙门分为内衙外衙。
内衙是里正一家老小待的地方,外衙才算是办公的地方。
但是这也忒简陋,因为一个捕头两个捕快,还有文书,都住在外衙。
除了留着装门面的前堂之外,这里充满了生活气息。
顾名思义,充满了脚臭味饭香味,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味道,才叫生活气息。
挂在外面的袜子……也算。
看到背着大黑伞走进来的许长安。
大家都愣住了。
这小道士,穿着简单,可这相貌是不是有点太不简单了?
随便扎个发髻,看着随意,可真要论起来,小镇里找不出第二个这么俊俏的了。
“外衙还有地方住吗?”留着八字胡的里正,看过许长安的九品法箓和文牒之后,冲刚刚把许长安从刀下救下来的捕快问。
“额,还有一间空的,但平时都堆着杂物,得清扫出一部分才行。”救许长安的捕快,名叫李绅,长得周正,一看就是个正派人物。
“那就赶紧打扫一下。”里正把法箓和文牒还给许长安之后,就回了内衙。
“咱们里正就是这样,平日基本不管事,只要不去打扰他睡觉,就当没这个人。”李绅笑着说道。
“许大人,屋子收拾出来得要些时间,您稍微等一会儿。”李绅指着东边厢房,“这南边一间是周头儿的,北边一间我给您打扫出来。”
“张世,赶紧的,一个包子吃这么半天?”
“老王,出来搭把手,整天窝在房间里干嘛?”
李绅说着伸手,想帮许长安接过背上的行礼。
捕快没有官阶,只能算是吏。
九品再低,那也是官身。
真要论起来,刚刚拿刀架在许长安脖子上的周捕头,也得管他叫大人。
不过许长安并没有这种想法。
“我叫许长安,一世长安的长安,直接喊我名字就行。”许长安笑着说道。
“不愧是读书人,这名字都那么有意境。”
李绅搬开身前的长凳,用力踹开基本不开门的房间,灰尘簌簌往下掉,
“刚刚出去的周头儿,你也见到了,是这里的捕头,不过也就是到这里历练的主儿。”
“身手了得,到仙台镇才短短半年,就破了不少案子。”
“长得漂亮,名字也好听,周子卿。”
说话间,张世和老王也都出来了。
张世五大三粗,一个人抵得上两个李绅,当然也抵得上两个许长安。
老王一脸和气,看着像个赋闲在家的农夫。
许长安朝三人抱拳行礼。
“屋子里有点乱,许……老弟,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李绅也觉得叫大人,太生分了点,还是叫老弟显得热情些。
“周头儿的房间跟你隔壁挨着。”
“你也别担心,周头儿面冷心热,熟悉就好了。”
许长安背着天机伞,抓着行礼,隐隐闻到一丝幽香,不禁耸了耸鼻子。
一想到刚刚刀就架在脖子上,许长安还是有点怀疑,
“这位周捕头,真的是女儿身?”
“那当然,你见过哪个男的长那么漂亮?”李绅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额,你除外啊。”
“但总跟书上说的不一样。”许长安想起在落石村,一直喜欢追着自己跑的张婶家女儿。
虽说没那么好看,但特征很突出。
“哪儿不一样?”
李绅探出头来,又赶紧把脑袋缩回去。
许长安没在意,只是用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突然冷了一些。
许长安缩缩脖子,“仙台镇的天气好像不太好。”
“尤其是脖子,凉飕飕的。”
“你指的是这个吗?”清冷的声音此时已经变成了冰块。
许长安的脖子上,又多了一柄凉飕飕的刀。
许长安瞬间僵住了,双手还停在身前,怔怔地回过身,咧咧嘴,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周捕头,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