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学士抱臂思索，片刻后，缓缓开口道：“道，可道，却非常道。也就是说，玄胤真人所指的道，与我们一般理解的狭隘的道，是不同的。”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玄机恍然。

然而在座之人全都安静地听着他讲：

“下面，他又提到一个概念叫做‘名’，我想，这个名许就是道的具现。然而它却与道一样，若想论述它，也不能仅仅从狭隘的角度出发。”

“至于这无和有……则分别是指空与满的状态，始终在这两种状态下观想，就可以从中感悟到某些特殊的联系。它们之间彼此转化，内生玄妙，而‘道’或许就藏在这种玄妙之中。能提出这种思辨的人，无疑是极其伟大的。”

他说话时，眸子中始终闪烁着光，那是对知识的热爱，对智慧的追求和向往。

可以啊高学士！

已经体悟到一部分的大概思想了。

就是有些地方还是雾里看花。玄机观察了一番其余几人的神情，果然他们都是皱紧眉头，一脸不明觉厉。

努力在想却又想不明白的样子，好狼狈。

连曹祭酒也忍不住感慨：“的确深奥啊。”

看着一群人因为自己随手写的一句话而愁眉苦脸了半个晚上，玄机实在于心不忍，张口搭了一句腔：“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向他射来。

有疑惑，有震惊，还有一丝敌意。

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待老夫为你们上一课……

玄机端起酒盅，缓缓走到一桌人面前，背着手踱起步子，笑道：“说白了啊，这道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每个人心中皆有道，每一种道皆有其名，然，道不可说，说则不是道，名不可说，说则不是名。”

说完，玄机偷摸观察了一下其余人的反应。

很好，这些人还是一脸懵逼，只有曹祭酒和高学士露出了惊奇之色。

的确这对于你们一般的读书人来说有点难度，我能理解。

他继续道：“高学士的理解虽然接近了，但还不尽然。道是变化的，亦是不变的，变化是不变的，不变亦是变化的。天地乃常无，万物乃常有，两者本就同源，而这个源，便是‘道’矣。”

没想到方才那个心气较盛的年轻男子，此刻却第一个站出来质疑：“好一番夸言，敢问阁下是何人？”

当然不能告诉你。

玄机淡然一笑，不卑不亢：“无名路人而已，恰好见你们在此苦思冥想却不得其解，想帮帮你们。”

年轻人却不买他的帐，一声冷哼：“无名路人，为何敢如此狂妄。我还当是什么能与高学士成就比肩的大佬，敢公然挑战高学士的意见。如此自信满满的样子，好像自己就是玄胤真人似的。”

“只怕是个无知又自大的家伙，只会故弄玄虚，胡言乱语罢了。”

玄机看他的眼神充满同情：傻孩子，等再过十年，我就把现在的这一幕给你循环回放。

年轻人也发现了玄机眼神中的古怪，满不自在：“干嘛那样看着我。”

他别过头去，望着高学士，眼中有一丝求救。

方才一直在沉思的高学士，完全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终于开口：“我细细品味，越品越觉得，阁下说得非常有道理，似乎已经窥得这篇<论道>的核心内涵……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年轻人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非常茫然。

“想不到一个无名路人，却比我这学士院的学士悟性还要高……惭愧，太惭愧了……”

高学士痛心疾首。

你已经惭愧了一晚上了。放过自己吧。

不如看看你旁边那个年轻人，他好像有点自闭，正低着头用食指在桌上画圈圈……

曹祭酒赶忙救场：“恐怕路人只是自谦之词，说不定是个像玄胤真人一样，不愿抛头露面的天才。

高学士点点头，转向玄机抱拳道：“还问阁下大名，从小师从何处，可愿与高某结交？”

曹祭酒紧跟着抱拳：“既然高学士都表态了，曹某也不客气了，求结交。”

玄机抱拳回应：“自然没问题，能与高学士、曹祭酒这等大官结交，也是我的荣幸。不过我真的只是路人，没有随谁学习过。”

高学士睁大眼睛，一改儒雅温和的态度，是少见的震惊，只有在方才听到玄机解读‘道可道’时才有过这种神情。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很快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儒雅，向玄机抱拳问道：“那么请问阁下大名？”

现在他的态度已经不仅是客气，甚至还有些恭敬。

多少还是有点让人受宠若惊。

玄机想了想，答：“仁真印玄。可以叫我仁真。”

虽然有点难听，但是就这样吧，想名字怪累的。

高学士又拱拱手，随即向方才的年轻人轻喝道：“方芒，你方才那番话恐怕不妥，来给仁真小友道个歉。”

“对……对不起。仁真先生，方才说那些话，是我冒犯……还望您海涵。”

方芒低着头，不情不愿地向玄机道过歉后，便彻底不抬头，不说话了。

看来十年太久，小小报应它只争朝夕……

求他的心理阴影面积。

曹祭酒也跟着赔笑道：“仁真小友，实不相瞒，方芒是我学生，去年殿试中了榜眼，如今正在学士院随高学士修史。他是聪颖的，只是未免有些浮躁，这也是年轻人的通病。”

玄机大度一笑，挥挥手：“这没什么，我怎么会与诸位的学生一般见识呢。”

见玄机颇有风度，几人脸上表情放心了许多。

虽然是偶然一线牵，但高学士和曹祭酒都格外珍惜这段缘。作为成熟的、有阅历的文士，他们已经学会不再文人相轻，而是选择与有智慧、有才华之人惺惺相惜，甚至日后留作己用。

曹祭酒经过一晚上的欢谈，酒不知不觉也没少喝，此时一抹酡红映在脸颊上：“仁真小友，实不相瞒，我们平日居住于皇城，这次是带着任务而来。不过任务马上就会结束，我们也很快便会启程返回，不知仁真小友家在哪里？希望今后能有机会来皇城，我想带我的学生们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