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秋叶山谷之外景象又有不同。
百十名身着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堵住秋叶山谷的出口,他们的劲装之上右肩绣风,左肩绣雷,在阳光下呈现暗红色。
风雷堂中人嚣张惯了,今天在秋叶山谷之外与谷中的提刀护卫们对峙,气势上也丝毫不落下风。
依旧做文士打扮的韩方轻摇着黑色铁骨扇,拉上齐圆一起抢在队列的最前面。
韩方眼珠一转,拨了齐圆一下,低声道,“兄弟。”
齐圆眯眼盯住对方,正盘算着如何将面前这些秋谷的带刀护卫们分筋断骨,他的思路忽然被韩方打断,瓮声道,“啥事?”
韩方嘻笑道,“玉摧红进去半天了,他在忙什么呢?”
齐圆道,“月旦之评呀。”
韩方阴笑道,“月旦之评,就是点评天下最优秀的年轻人?”
齐圆道,“嗯。”
韩方悄悄走到齐圆身侧,笑道,“不就是选个月旦之才吗?为什么不选我们?难道我们不够优秀吗?”
齐圆面色凝重,冷冷望了韩方一眼。
韩方眉头一扬,高声道,“是嫌我们不够出色吗?”
齐圆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等他语声微顿了,这才叹了一口气,道,“秋谷选月旦之才,第一个条件选的是人品,你忘了自己的绰号了吗?”
韩方冷冷一哼,神色不变,仍然并肩负手而立,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
齐圆捂嘴笑道,“你可是被叫作灭三门的哟。自已的岳父老子,大舅子和小姨子,这三门全部都能被你小子给灭了,就你这个人品,嘿嘿……”
韩方是湘南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少年时依靠乞讨过活,一个偶然的机会,蒙一位老镖师看中,收为儿徒。
这小子学会了老镖师一身功夫之外,根据自身条件又主攻扇剑,因为他聪明跳脱,各方面能力出色,几年之内,他的武功渐渐超过了老镖师。
镖师倒也不藏奸,干脆将他将女儿嫁给了韩方,出资帮他安家建宅,又介绍了一些走镖的业务让他过活儿。
头几年,韩方倒也循规蹈矩,妻子也为他生出一对儿女,常此下去,其实也可以家庭和美。
可惜,世事往往出人意料,韩方在外走镖久了,跟着镖师和趟子手们很快学会了吃喝嫖赌的臭毛病,夫妻因此事吵架不断,久而久之,难免拳脚相向,夫妻不甚和谐。
一次走镖回来,韩方发现,负气的妻子竟己带着儿女们回了娘家,韩方只好上岳父家赔礼认错,请求接回妻儿。
哪成想,韩方受了老岳父一番训斥不说,却还没有能接回妻儿。
如此反复数次,岳父一家上下俨然以韩方的恩人自居,不但始终不遣回女儿,每每还要对他冷嘲热讽。
来回七次之后,韩方觉得自己受尽了辱骂,但是回家之后,仍要独自一人面对着空锅冷灶,这哪里是过日子的样子?
因为韩方幼年时生活艰苦,心性本来就比别人偏激,岳父家一家人如此反复“欺负”刺激他,便由不得韩方杀心大起。
当夜,韩方大醉一场,酒醒之后,他将心一横,冲入老镖师家中,除了留下自己的一对亲生儿女之外,他把岳父,大舅哥,小姨子以及结发妻子等等三门一十七口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便是韩方“灭三门”这个绰号的由来。
杀人之时虽然痛快,但每当年节,每当午夜梦回,作孽之人其实总是噩梦连连。
韩方被齐圆一句话戮中了心底的痛处,脸色不由一沉,若不是有郭振藩在不远处巡视,他恨不能一扇剑先刺烂了齐圆的臭嘴。
刹那之间……
只听见秋叶山谷之中,笛声悠扬,随之的巨大响动让大地为之阵颤,门口的提刀护卫们两厢让开,秋谷之内猛然涌出来数十头白象,这些庞然大物们队列整齐,便如同一座座移动的战堡一般。
风雷堂是一个来自中原内地的帮派,连大象都听说得少,哪见过什么象阵,众人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了一处,因为大家都看见有个小巧的身影从象群中走了过来。
一个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身着浅绿色春衫,但却是赤着一双纤足,脸上多多少少还有些的孩子气。
她的大眼睛骨碌碌的环顾四周一圈,轻轻问道,“你们是不是风雷堂的?”
齐圆脸上堆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小姑娘道,“右风左雷,你们衣服上都标出来了!”
齐圆憨笑道,“看来小丫头你的眼光不错!”
小姑娘得意一笑,道,“我知道你们此次围堵秋叶山谷,就是为了找玉摧红。”
齐圆再要搭话,被郭振藩出声阻止,郭振藩笑道,“不知道姑娘有什么指教?”
小姑娘道,“你是他们的头儿”
郭振藩冷哼一声,风雷堂徒众们当即抖擞精神摆成方形,几十上百人一下间全部变得如同木雕般,连大气也不敢吭上一声。
小姑娘赞许道,“他们都很听你的……”
郭振藩点了点头。
小姑娘道,“不知道玉摧红这个东西,如果我将他卖给了你们,值多少银子?”
玉摧红到了她的嘴里竟然成了一样“东西”?
郭振藩立刻追问道,“他,会听你的指挥么?”
小姑娘道,“还行吧,反正他现在也没有其它地方可去。”
郭振藩皱了皱眉,道,“他,怎么了?”
小姑娘道,“玉摧红这东西说,如果将他卖给了风雷堂,至少可以值一千两银子,连一文都不能少,他还说,风雷堂不是很讲信用,一定要风雷堂先付过了银子,我才可以把他交出来。”
她自己似乎也觉得这件事很荒唐。话没说完,她的脸更红了。
谁知,郭振藩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将手一摊,韩方见此,立刻从怀中数出一千两的银票奉上,郭振藩接了抛在这小姑娘的手上,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如果……有一些特殊情况。”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仔细验看着这张银票,半晌,才迟疑道,“你现在应该不会再砍价的吧?”
郭振藩一怔,道,“姑娘有话直说。”
小姑娘为难道,“等下………你见到的那个玉摧红如果是要死不活的,你还会买吗?”
郭振藩高声道,“只要真的是玉摧红本人,就算收到的是他的骨灰,六爷我也认了!”
小姑娘表情夸张的看着他,简直不能相信,天下竟真有这么荒唐的人,竟真的肯拿出一千两银子,来买一个只剩下半条命的玉摧红。
郭振藩道,“姑娘银票也收到了,现在可以交人了吧?”
小姑娘迟疑着,互相搅动着自己的十指。
郭振藩道,“姑娘还有话说?”
小姑娘叹了口气,终于走过去,在他耳衅轻轻道,“等下你们带着玉摧红,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郭振藩皱起了眉,他实在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道,“现在,秋谷中正在举行一年一度的月旦之评,这时候,假如有人死在这里,那也……太不吉利了!”
郭振藩点点头,“姑娘所言极是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交货了?”
小姑娘卟哧笑道,“不要姑娘前,姑娘后的,我只是一个小丫头,叫我涵薇好了。”
大明虽然发展至今,因常期受孔孟思想影响,男女交流时偏多忌讳,暹罗国却不如此,所以涵薇也没有中原女子那样故作矜持的习惯,未等郭振藩开口,自己先主动把名字说出来了。
郭振藩还想客套,涵薇已将小手一摆,象阵呈扇面打开,两个皮色黝黑的暹罗力士担着一副滑杆小跑上前,滑杆绑着的竹椅之上,偏躺着病怏怏的玉摧红。
这些暹罗力士也不多话,连着滑杆一起将玉摧红放在郭振藩面前,转身就走。
玉摧红是什么人,那可是当年杀害本堂前任堂主郭轩辕的凶手之子,风雷堂徒众们忍不住咬牙切齿。若不是被六爷压制着,众人恨不能先将他千刀万剐。
韩方高声道,“肃静。”
众人小心看去,此时的郭振藩神情大见温和,甚至连眼波竟然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玉摧红喘息片刻,突然笑道,“郭堂主,我们是闻名己久哟。”
郭振藩目中偷偷闪过一丝寒光,却竭力将神情装得淡淡的,道,“玉年兄,别来无恙?”
玉摧红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象没事的人吗?”
他话未说完,齐圆的脸上已变了颜色,咬牙切齿地扑了出去!
郭振藩眼睛一瞪,道,“放肆。”
齐圆吼道,“我要替老堂主报仇!”
郭振藩目露嘉许之意,但终于长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我己经跟大家讲过很多次了,惨案发生时,玉年兄当年才几岁,家父之死怎么可能与他有关?”
郭振藩脾气不好,平常哪里讲过这些道理,风雷堂徒众们闻声一怔,不由得面面相觑。
玉摧红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原来天机明镜先生说对了。”
郭振藩好奇地道,“老先生怎么讲的?”
玉摧红笑道,“他说你现在还舍不得杀我。”
郭振藩点了点头,昂然道,“我等江湖儿女,凡事当以德服人。”
韩方和齐圆也是头一次见六爷说话这么客气,当场哑了声。
这时间,人群中小心地让出来一条路,一个身穿灰色旧僧袍的大和尚从人群后面慢慢踱了出来,当看见到玉摧红时,大和尚暗黄色的眸子,收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大和尚道,“玉摧红,天机明镜先生可曾提到过我?”
玉摧红摇头笑道,“请恕玉某眼拙。”
大和尚自我介绍道,“贫僧悟本。”
玉摧红道,“原来,您就是那个喜欢将人击败打废,却又不伤人性命的悟本大师。”
悟本揖首道,“我佛慈悲。”
玉摧红笑道,“大师不请自来,莫非是想为我看病?”
悟本道,“不错。”
玉摧红道,“有劳大师了?”
有风雷堂徒众们抬来石凳,悟本大喇喇地坐下,双指在玉摧红的脉门上一搭,闭目沉吟了良久。
韩方忍不住问道,“他,有病没病?”
悟本冷冷道,“有病,而且病得非常厉害!”
韩方道,“哦?”
悟本盯着玉摧红,道,“玉施主,请你先说说,刚才曾吃过什么东西?”
玉摧红微微一笑,竟道,“雪斋先生今日以河豚大宴月旦之才,那我觉得荣幸得很,吃河豚肉时不小心沾到了肝脏部位。”
众人哂然,谁都知道,河豚内脏中含有剧毒,玉摧红却偏要去吃,只能说,在开始之前,这小子确实己经病了,而且病得连脑子都坏掉了。
郭振藩叹道,“味道如何。”
玉摧红含笑刚一点头,一抹鲜血却从唇角沁了出来。
现在该轮到郭振藩摇头苦笑了。
郭振藩道,“悟本大师,你可有医治之法?”
悟本道,“有。”
郭振藩道,“需要什么奇药,我现在让小的们去搜罗,不论是付出多大的努力,一定要保住我玉年兄的宝贵生命。”
悟本冷笑一声,转过了头,道,“此间之药草,俱是十分珍贵之物。”
郭振藩道,“千年人参还是那年首乌?”
“这东西叫作米田共。”悟本说完,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历来,河豚做成菜肴之后,可以先挑出一块河豚肉让猫先尝尝,确认安全后即可放心食用。
但是,一旦出现吃河豚中毒,首要的方法是催吐,民间讲的最多的便是灌服粪水!
其实,这也是一种谣传,另外可行的方法用手指、筷子刺激咽后壁诱导催吐,或灌入皂角水及麻油催吐,反复洗胃。
玉摧红苦笑道,“大师,你就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