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摧红正准备居中调停。
“师父,你看!”小沙弥一声惊叫打破这难言的尴尬。
白马寺内的这个面壁室,乃是前代的高僧凿石洞做成密室,留给冒犯寺规的弟子面壁思过,一旦落下千斤匣后,除了几处隐秘的换气出口,蚊虫不能内入。
这一处,说不得巧夺天工,却也算匠心独具。
此处背阴,所以如今依旧春寒不减,老和尚与安若望争执之时,看似严丝密缝的石壁之上竟然默默渗出几行水流。
此水不清,如同孤老偷偷淌下的浊泪!
“天谴呀!”老和尚见之,大惊失色,对着这面石壁,将金钢经念个不休:“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着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玉摧红对安若望轻声问道,“安神甫,这个你怎么看?”
安若望皱眉略一思量,自身边斜挎的布袋之中取出一只小巧的钢锤,走到渗水处,一边以锤轻击石面,一边附耳倾听,喃喃自语道,“是花岗岩……这里,怎么又会掺有石灰岩?”
玉摧红以手指去试探,渗水之中的杂质粉末均匀,而不带泥腥味道,是石灰岩的粉末。
据石匠的经验去比较,花岗岩材质坚韧绵实,而石灰岩相对比较松脆。
安若望沉吟片刻,对玉摧红严肃道,“附近有人在用机械开挖石洞!”
燕归云闻声眼中一亮,不等玉摧红将他的嘴巴堵住,脱口而出道,“裘三两准备从后山开挖石洞,进入面壁室内,二月初三必杀赵半城!”
玉摧红扳动机括,如今重新去抬起这千斤匣颇费气力。
燕归云拨动剑鞘机簧,索魂巨剑呛然出鞘,声带龙吟,他的衣袂振动声中,一道淡蓝色的影子缘着石壁逆飞上去。
安若望看着燕归云闪电般逆飞而上的身形,捻着大胡子自语道,“这不符合科学。”
此时玉摧红胸前衣襟无风鼓起,对着石山唇动几下,他返头看着一脸诧异的安若望,笑道,“这个叫传音入密,一种中华气功,也不符合科学。”
安若望己经进驻中土多年,知道这是一种中华神秘武功,一个人可以使用武功发音,使他的话仅使在场的特定某一个或几个人可以听到,其他人听不到。
安若望不忍好奇,道,“你不上去帮你朋友的忙,呆在这里向对方说了什么?”
玉摧红笑道,“我刚才用传音入密功夫对裘三两说:收手吧,安若望来了!”
安若望不解道,“善人得享永福,恶人要受永苦,普世就应该如此呀。”
玉摧红轻声道,“也许吧。”
安若望道,“可我不认识什么裘三两。”
玉摧红远眺白云,白云幽幽,白云之下,去年冬天凋谢过了的木叶,又在积雪之下默默生长,丛林中的林叶莽莽苍苍,可是这样美丽的阳光也照不进去。
圣经云,即使是刚出生即死去的婴儿,虽未犯过任何罪过,但因其有与生俱来的原罪,故仍是罪人,需要救赎。
玉摧红漫不经心道,“救赎就一定要剥夺对方的生命吗?”
……
燕归云掠上后山,只见山顶平台之上,一个新鲜开挖的圆形孔洞足以容纳一个成人身体,其中幽深黑暗,方向直通地底。
由此推断,裘三两实施本次阻杀,出于职业习惯,依然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所以他在隐蔽处以如意铁手破坏石灰岩层,开挖孔洞直通面壁室。
这一次也是万幸,因为野蛮开挖,岩石空隙中的水流临时改变流向,被众人察觉有异,于此提前泄露出了裘三两的行藏。
否则,就算是裘三两遁孔洞钻入面壁室,杀死了赵半城,燕归云等人依旧傻傻把守在千斤匣外,对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燕归云以剑向天,嘶声吼道,“竖子裘三两,燕归云不服来战!”
此时空山寂寂,只闻寒鸦振翼。
惊动了金陵各界的龙抬头之战,其神圣和严肃程度类同于燕归云当年参加科举考试,偏偏这次燕归云自己错过了约定的时间,哪里还会有补试的余地?!
……
这个石室本来是前代高僧为了给不肖徒面壁而造,其中当然摆设全无。
只有边角处一灯如豆。
千斤匣虽然厚重,却不隔音,外面的各种声音传进来,每一下每一声都如同巨锤击顶,反复敲打着赵半城本来就己经极其脆弱的神经。
原来,等待比死亡更加让人觉得可怕。
越到这种危急时分,赵半城更加畏惧死亡,只是他不知道,这麽等下去,要等到何时才是尽头?
赵半城持诵往生咒之前,先在自家精舍里沐浴,漱口,至诚一心,如今在这白马寺的石壁前燃香,长跪合掌,己经诚心诵念了二十一遍。
只求:消灭四重罪,五逆罪,十种恶业!
赵半城反思,自己为人谨慎,杀生、偷盗、邪淫、妄语这四重罪。杀父、杀母、杀阿罗汉等五逆罪,自己从未敢触碰。
至于那十种恶业中的绮语、贪爱、憎恨、愚痴,……自己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为了生存,圣人也不能免俗。
老和尚放千斤匣前曾说,念往生咒,什么连毁谤大乘经典的罪都能消除。现世一切所求都能如意获得,不被邪恶鬼神所迷惑。
若能持诵二十万遍,就会萌生智慧的苗芽。
若能持诵三十万遍,就能亲自看见阿弥陀佛。
赵半城越想越迷,喃喃自语道,“我勤劳,我勇敢,我忠君,我爱国,我为金陵经济发展做出巨大贡献……我有什么罪?”
一想到裘三两的杀伐果断,赵半城瘫坐于地,那疯子屠刀一挥,自己的荣华富贵,事业情爱……转眼成空,只是我女儿……
赵半城也是迷了,思来想去,直到今时今日,才想起自己有一位掌上明珠,这丫头娇生惯养,一旦自己身死,女儿从此便将绮萝无依!
戛戛声中,千斤匣慢慢升起,
这时间,灯枯而油竭,灯盏中最后一点残光迎风熄灭!
赵半城淌泪跪伏在地,叩头如同捣蒜,道,“裘大侠,我女儿还未出阁,您不能杀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