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毛确实是个伶俐人,几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推翻一个人是不是傻子的唯一佐证,就是这个人突然变聪明了!
秦守仁当然知道底下这些人是个什么德性。
以他对王府的管控,事无巨细,他全然知悉。
如今赵六毛这么一说,确实有理有据。
秦守仁摆摆手,“下去吧,出去每人领三鞭子!”
赵六毛、李三面色惨白,心有戚戚,磕头退去了。
王府惩治奴仆,一般不会致命。
鞭刑这种手段,“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扒光衣服,当众抽打,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当然,这种手段要想打死人却也不难。
秦守仁只给了他们三鞭子,小惩大诫,多半还是看李进的面子。
否则打死两个奴仆,算不得什么大事。
……
李三、赵六毛退去之后,偌大的堂屋陷入死寂。
秦守仁居左,李进居右。
二人端坐太师椅,陷入沉思,俱不言语。
良久,李进面色发白,沉不住气了。
“秦爷,我看这事十之八九,确凿无疑。”
“若这小王爷失魂症好了,我等该当如何?”
李进彻底慌了。
据李三和赵六毛所言,这小王爷不仅痴病好了,还孔武有力,手段狠辣,报复心极强!
相较于底下这些奴才,他李进干的事严重一万倍!
秦守仁面色如常,右手死死抓住太师椅扶手,微微颤抖。
显然,他的内心极不平静。
秦守仁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谁告诉你小王爷的失魂之症好了?”
“小王爷的病,好不了!”
李进急道:“秦爷,刚才明明……”
秦守仁猛地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我说了,小王爷的病,好不了!”
李进闻言一愣,反应了过来。
他好像溺水之人,死死抱住一根浮木。
“没……没错,秦……秦爷您说的是,小王爷的病好不了!”
说完之后,李进如释重负。
后背冷汗浸湿,黏答答的。
秦守仁淡淡道:“明日多带些人,咱们一同过去看看小王爷。”
“对了,刚才那两个下人,你过两天打发了出去。”
“尽快料理了,以奴欺主,实在该死!”
“别死在王府里就行……”
说完,秦守仁起身去了。
李进看着秦守仁略显老态的蹒跚背影,心中的凉意深入骨髓!
良久,他喃喃自语道:“李三啊李三,这就是你的命,不要怪你进叔……”
……
人谋虎,虎亦食人。
秦守仁没想到的是,王府东南偏院内,朱明也在谋划着对付他。
或许在他的心底,朱明依然是那个人畜无害的痴傻孩童,不值得他费多少心思。
至于痴傻与否,那也不是太重要。
王府之事,事无巨细,皆他秦守仁一言而决!
甚至,小王爷傻不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此时,王府偏院内,张大猛一张黑脸死死盯着朱明,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表……
朱明就这么自自然然站着,也在打量着张大猛。
张大猛身高九尺,方脸美髯,虎背熊腰,站着好似铁塔。
单是这卖相,就叫人不敢小觑!
“王爷,你这失魂症真好了?”
朱明点点头,“大猛叔,秋月紫鹃都与我说了你的情况,这几年你受苦了!”
朱明打心底对张大猛这类忠义人物很是敬佩。
要知道,大明宗室也不尽是活得潇洒自如。
殊不知大明宗室之中,凄惨者不知凡几。
这些人虽是朱姓,实则活得猪狗不如。
祖上家财败尽,既不能从事贱业,又不能走科举大道。
尤其是江西宗室多是反王之后,分支数宗。
吃不上饭的宗室子弟,比比皆是。
原身朱议沥若是没有张大猛这些忠义之辈护持,恐怕凄惨更甚。
张大猛听出朱明言语之中真心的感激,铁塔似的汉子眼眶一红,别过脸抹去眼角泪水。
“好!”
张大猛神色振奋,激动道:“王爷,你总算好了!”
秋月言笑晏晏,脆声道:“大猛叔,这下你应该相信我没骗你了吧?”
“哼!刚才把我好一顿数落!”
张大猛老脸一红。
幸好天色昏暗,他又是一张大黑脸,才没叫人看出究竟。
“嘿嘿……”
张大猛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
秋月心知王爷有要事商谈,也不纠缠。
福了一礼,将要与紫鹃一同退出书房。
朱明却道:“秋月,紫鹃,你们留下吧。”
紫鹃止住步伐,迟疑道:“王爷,这……”
朱明笑道:“这王府人是不少,却都是秦爷的,我这王爷,拢共就你们几个可堪信任的。”
“你二人这一走,可是去了俩!”
“怎么?要叫我做光杆司令?”
张大猛闻言大笑,笑声震天。
“哈哈哈!”
“王爷,你说话真有意思!”
秋月、紫鹃亦是梨涡轻旋,心头温暖。
小王爷说的虽是玩笑话,却对她们很是信任。
张大猛听出朱明言语深意,粗豪道:
“王爷,你说吧,咱们什么时候对付秦守仁这王八蛋!”
“王爷,你可不知道,这狗日的秦守仁怪会耍手段,给俺玩了一出‘狭天子以令诸侯’!”
“这几年硬是把老张我拿捏得死死的!”
“不然,就凭李进那草包玩意,也配和俺扳手腕?”
朱明点点头,笑道:“大猛叔,你也太抬举秦大管家了!”
“这老货要有曹操半分狠心,我还能活到现在?”
说完,朱明顿了一下,正色道:“大猛叔可知这秦守仁背后到底有何人?”
张大猛闻言,收敛笑意,冷哼一声。
“还是王爷你看的清楚。”
“这老小子充其量也就是个马前卒,哪有这样的狠心!”
“若不是忌惮他背后的势力,我早些年就一刀剁碎了他!”
他瞥了一眼秋月、紫鹃,复又看向朱明。
朱明摆摆手,“大猛叔但说无妨!”
他的心里可没有礼教伦常,女子亦可参与要事。
对于朱明而言,忠心是最重要的。
只要有忠心,都是可以培养的人才。
张大猛也不是个拘泥于小节的人物。
秋月二女本就是王爷的贴身女婢,以后指不定怎么样呢!
既然王爷不在乎,张大猛更不以为意了。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这老小子有意无意也会透露几句,震慑旁人。”
“还有,府里信件来往,多寄往金陵。”
“这事不明摆着么,估计是金陵城哪家勋贵!”
朱明点点头,赞了一句。
“大猛叔心细如发,厉害!”
张大猛也不知小王爷怎么说话这么好听,愈发得意了。
“具体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咱们明天就绑了这货,给他上点手段,不信他不竹筒倒豆子!”
张大猛随口这么一说。
虽然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但也知道,他这个想法未必会获得他人的认同。
谁知朱明霍然起身,拍手称赞。
“大猛叔果真有勇有谋!”
“咱们还真就得这么干!”
张大猛瞪大眼睛,惊道:“王……王爷,你也觉得咱得这么干?”
朱明郑重点头。
“秦守仁老奸巨猾,这些年拿着银子,在王府大搞一言堂。”
“阖府上下,大多是他的人!且他在府外,强援颇多。”
“单是在瑞昌,李家就与此贼沆瀣一气,不可不防!”
“对付这样的棘手人物,自然要雷霆一击,快刀斩乱麻!”
“否则,此贼脱逃,你我就等着被他继续拿捏了吧!”
张大猛没想到小王爷不仅好了,还思路清晰,有理有据,行事有度。
“好!”
“王爷,这事我听你安排!”
二人又密议一番。
秋月两个听得“摔杯为号”,“刀斧手藏于内室”云云。
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二女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朱明不以为意,也没有与二女分说。
培养人才并非易事,重要在于让下属参与任事。
……
次日。
秦守仁负手立于朱明院门,轻叩三下院门。
“咚,咚,咚!”
声音不紧不慢,很有节奏感。
“秦管家,您来了,快请进!”
紫鹃面色如常,打开了大门。
秦守仁微笑点头,驻足而立,没有先一步踏进院子。
却是李进率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个家丁。
他面带审慎,目光扫过院子。
秦守仁见无异常,这才走了进去。
紫鹃好似没看到这一幕,心中却是为王爷捏了一把汗。
‘果然,这老贼真敢对王爷不利!’
秦守仁面带微笑,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紫鹃。
“紫鹃,我听说昨日王爷这儿发生了事故。”
“昨日事情太多,没来得及探望王爷,王爷这会还好吗?”
紫鹃福了一礼,拧眉道:“这会子正躺在床上呢!”
她故作埋怨道:“昨日那两个家丁,也不知干了什么好事,惹恼了王爷!”
“还到处编排王爷,说些有的没的!”
秦守仁没看出紫鹃有什么异常,心中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最想看到的就是小王爷。
秦守仁自信,凭他这双招子,断没有人能在他面前装傻充愣!
“行,没有大碍就好。”
“快带我进卧房瞧瞧王爷!”
紫鹃又是福了一礼,转身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