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金福心中自然不爽。

这位可是老子的金主，你这个要钱不要脸的货色算哪根葱？

瑞昌商会专营肥皂的消息所知者甚少。

眼见王府小试牛刀，兴和坊的肥皂铺子赚得盆盘钵满。

七家巴不得保秘密，越久越好！

古家也在七家之中，这会子能和王府拉近关系，姿态自然要做足了。

“父母官言之有理，只是王爷初次登门。”

“古某自然要表示表示。”

古金福有些不给周华庭面子。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他今天这么候着，姿态就是做给王爷看的！

跟你没甚关系！

周华庭脸色一变，嘴唇紧抿，微微有些僵硬。

但他惊的却不是古金福当面扫他的面子，而是这古家什么时候跟王府走得这么近了？

竟然不择手段的来捧瑞昌王！

一个土县豪，一个宗藩，平日里能有什么交际？

周华庭敏锐地发现，瑞昌县的格局似乎变了……

而自己全然蒙在鼓子里……

朱明目光划过二人，嘴角流露出一丝微笑。

这逢场作戏的玩意儿。

真可谓一脉相承。

这大明与后世的酒场，别无二致。

还没入席，就有这么多言语机锋。

呵呵……

古金福与周华庭的交锋，朱明看在眼里，乐见其成。

古金福不知道的是，朱明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当利益足够大，大到化作一种无与伦比的力量——资本。

权力亦会灰飞烟灭！

但朱明没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快。

古金福的选择又是如此果断。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毫不犹豫，一脚踹开了父母官。

顺着木质楼梯，及至三楼。

高楼耸立，俯瞰城池。

朱明的目光洞彻千里。

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关于“蝴蝶效应”的小段子。

一只南美蝴蝶扇了一下翅膀，却在美国引发了一场热带风暴。

乍一听风马牛不相及。

但其中蕴含至理。

此时此刻的大明，他就是那只蝴蝶！

……

“王爷，今夜乌云遮日，登楼无美景，实在有些遗憾。”

见朱明凭窗远眺，静立沉思。

古金福上前招呼了几句。

朱明猛然回过神。

“今日无赏月之机，下次本王再来便是。”

周华庭接过话茬。

“王爷，老古这不是怕今天没招待好你吗？”

“看他战战兢兢的，许是被你通身的气派镇住了。”

朱明闻言，莞尔一笑。

倒没想到县令父母官还是个毒舌之人。

古金福颇有唾面自干的本事。

也不反驳。

他点头称是，诚恳道：“古某今日唯恐招待不周。”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

古金福没话找话，绝口不提有关肥皂的任何事。

周华庭有意无意都把话题往肥皂引。

朱明虚与委蛇，也不直言。

周华庭愈发觉得心如猫抓。

又过了一会儿，朱明忽然对古金福道：“肥皂试产情况很不错，古家主明日就可派人到王府取货。”

古金福面露狂喜之色，丝毫不带遮掩的。

同时，他起身倒了一杯黄酒，一饮而尽。

“有王爷您这句话就够了。”

说完，又对周华庭拱拱手。

“王爷，父母官，二位慢用。”

“古某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

古金福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满意而去。

偌大的宴客厅，仅有朱明、周华庭二人。

侍立左右的婢女早就撤下了。

为的就是二人可以私密交谈。

面对一桌子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周华庭索然无味。

他现在的脑子里只转着一件东西——肥皂！

周华庭举人出身，几乎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千里做官只为财！”

周华庭别无他求，只想搞钱！

按照他的想法，怎么也要搞到十万两银子的养老钱。

不然这官岂不是白干了！

大明知县三年一任。

周华庭这已经是第二任知县了。

时日无多！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周华庭掏空心思，这些年拢共攒了三万两白银。

自始皇帝横扫六合，建立大一统的帝国。

历朝历代，公务员的待遇向来都是不错的。

但大明官员却没有那样的好运气。

朱重八的父母兄弟皆死于贪官污吏的盘剥。

作为一个最底层爬到皇帝宝座的天选之子，老朱对贪官污吏向来只有一个字——“杀！”

不仅如此，朱元璋给官员定的工资并不高。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大明官员终于发明了贪污新玩法——“火耗”。

周华庭就是其中好手。

所谓“火耗”，就是百姓缴纳赋税到国库，其中钱粮的损耗。

这部分损耗当然要百姓承担。

正常来说，百分之三的损耗是比较合理的。

但周华庭上下其手，将瑞昌县的火耗提升到骇人听闻的百分之三十到四十！

即便是这样，距离周华庭的十万雪花银计划也相去甚远。

但周华庭不敢再继续加征火耗了。

毕竟，百姓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周华庭怕激起民变！

所以，周华庭对肥皂这块肥肉，垂涎得很！

做生意好啊！

一来一去，流水一样的银子。

奈何瑞昌衣食住行，皆是豪族的产业。

终于，二人之间的沉默被打破。

周华庭沉不住气了。

他怕，他很怕，与这样一个敛财的好机会失之交臂。

“王爷，老夫听闻兴和坊的肥皂是王府的产业？”

“这肥皂端的是神奇造物！”

朱明知道周华庭上钩了。

这文人嘛。

总是要几分面子的，周华庭开始试探了。

朱明的高明之处在于，原本他是有求于周华庭。

如今一番铺垫下来，周华庭开始有求于他！

朱明抓住周华庭贪财的特点，他就毫无反抗之力。

朱明不疾不徐，夹了一口鱼翅。

“汤汁浓郁，香料正宗。”

“父母官日夜操劳，尝尝鱼翅，补补身子。”

周华庭见朱明不答话，只得耐下性子。

他伸开精致银筷，夹了一口鱼翅。

味同嚼蜡。

此时，周华庭的心都在肥皂上，尤其是古金福这老贼都能拿货了。

他如何能不急？

朱明轻笑一声。

“父母官勿急，肥皂此物容后再提。”

“今次本王相邀，是为赔礼道歉！”

周华庭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瑞昌王笑眯眯的样子，哪里是赔礼道歉！

分明就是兴师问罪啊！

“昨日肥皂铺匆匆开业，手下人不懂事，县衙那里没打点好。”

“致使两边起了冲突。”

“本王干了这杯，以示赔罪！”

说完，朱明将杯中小二两黄酒一饮而尽。

周华庭深知“以退为进”的厉害。

他不敢生受了。

周华庭连忙站起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

“王爷此言是折煞老夫了，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说完，周华庭还哭丧着脸，大倒苦水。

“王爷，你有所不知，这贾银和杨明沆瀣一气，欺瞒于我。”

“绝非老夫授意二人行此龌龊之事！”

周华庭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言辞凿凿。

还拉着朱明的手，不断哭诉着。

朱明心中有些腻歪。

但还是故作不知，惊疑道：“必是另有其人，父母官可知是谁指使这二人的？”

“这……”

周华庭有些迟疑。

他当然知道是孙李两家在背后捣鬼。

但宣之于口，那就是站队了！

朱明目光炯炯，嘴角噙着淡笑，看向周华庭。

眼神中的意味，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周华庭一个激灵。

心中把师爷贾银恨出一个洞。

孙李两家和王府都斗成这样了，这黑了心的玩意居然知情不报，还借机上下其手捞好处。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坑呐！

周华庭能在大明科举竞争最激烈的江西混到举人，脑子绝对好使。

一瞬间，他就想了个通透。

今天这顿“鸿门宴”，就是逼他周华庭站队来着！

周华庭不想站队。

要站队，出身地主家庭的周华庭也应该首选士绅豪族。

但巨利在前，周华庭咬咬牙。

还是决定站队王府。

没办法，朱明给的太多了。

相较于孙李每年几百两的孝敬银子，肥皂这门流金淌银的生意可以源源不断地给他输血。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周华庭深吸一口气，义愤填膺道：“这背后捣鬼之人，必是孙李两家！”

“除了这两家，还是谁敢如此大胆！”

周华庭化身正直官员，怒斥道：“这两家仗着官面上的关系，无法无天。”

“奈何本官人微言轻，动弹不得！”

朱明摇头失笑。

他意味深长道：“父母官有难处，本王知道。”

“不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父母官以为如何？”

嘶！

周华庭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听着就有些渗人了……

他瞪大眼睛，惊疑看向朱明。

他小心翼翼道：“王爷，您的意思是？”

朱明却话锋一转，又回到了肥皂上面。

“父母官放心，本王不是吃独食的人。”

“这肥皂生意，合该有你一份。”

周华庭闻言喜不自胜，问道：“王爷，这肥皂生意，王府是什么章程？”

朱明道：“本王已经创办了瑞昌商会，届时父母官派一二心腹负责此事即可。”

“本王以为，以父母官的人脉，此事不难。”

周家也是江西大族。

所谓豪门大族，必不缺少财源。

有做官的，有经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