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东来极力劝阻朱明参与海贸的想法。

朱明当然知道洪东来说得没错。

十万两银子外加肥皂配方，换来江南徐家全力支持朱明参与海贸。

可谓天价！

但没有地头蛇徐家的支持，朱明不可能快速开启海贸。

徐家有船有人，也有官面上畅通无阻的渠道！

见朱明不说话，洪东来继续劝阻道：“王爷何必心急？再缓几年不好么？”

“咱们可以先搜罗人才，再购买船只。”

“哪怕是官面上的人脉，只要花够了银子打点，总还是能解决的！”

“何必耗费巨资，舍了肥皂这样的好东西，去喂徐家这头饿狼？”

朱明握紧拳头，咬牙沉声道：“银子算个屁！”

“一群有银子没命花的蠢货，届时悔之晚矣！”

洪东来莫名其妙，这话听起来在骂他，却也不是。

朱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老洪，你以为我是为了些许铜臭死物参与海贸吗？”

洪东来一脸疑惑，“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

“若不为海贸巨利，还是因为什么？”

朱明听出洪东来言语之间的讽刺。

但他不以为意。

朱明目光森然，盯着洪东来道：“为国为民！”

洪东来也被镇住了，他看出朱明绝非妄言。

“王爷，此话怎讲？”

朱明也不答话。

以指蘸了些许茶水，在桌上勾勒出大明辽东和朝鲜的陆海疆域地图。

他指着朝鲜附近海域，一处极为靠近辽东和鞑奴的海岛。

“此为皮岛，乃朝鲜海疆一岛。”

莹莹烛火下，洪东来蹙眉打量这副以茶水绘作的简易地图。

他仔细端详着。

哪怕洪东来走来闯北，见识不凡，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毕竟，大明南北之别，根深蒂固。

不夸张地说，南人北人之争，由来已久。

就连科举考试都分南北榜。

洪东来或许对辽东皮毛人参等商货有些了解，但对辽东却是知之不深。

或者说，不甚关心。

这也是大多数大明朝堂手握重权的朝臣阁老的心态。

而鞑子能从大明的奴仆玩意成长为狼子野心的巨寇。

未免不是这种心理的映射。

无论是过去横行无忌的阉党，还是如今声势大涨的东林党，亦或是所谓的楚党、浙党、齐党……

这些人大都是南人。

在这个宗族血缘大于天的时代，他们并不会关心大明的辽东如何怎样！

甚至，不少人打心底希望辽东战局越乱越好！

不乱，他们怎么能从每年数百万两国库拨款中上下其手呢？

不乱，他们又怎么从连年加征的辽饷中巧立名目，赚得盆满钵满呢？

至于辽东的大明沉沦敌手的子民，浴血奋战的士兵，那又与他们何干？

洪东来打量着这副简易的地图，而此时朱明也在打量着他。

朱明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在他认识所有人中间，论及视野广阔，洪东来无疑是前二之数。

而且，洪东来并不是纯粹的商贾，也是颇有文化的生员。

连他也对辽东之事都没什么概念，何况更多的大明士绅。

洪东来虽然看不出其中奥秘，但本能地觉得这副简易地图里藏着什么惊天之秘！

他拧眉看向朱明，拱手肃然道：“还望王爷为我解惑！”

朱明又蘸着茶水，屈指一划。

“此为建奴窃据之地，如此，可看出其中门道？”

嘶！

朱明话音刚落，洪东来瞪大眼眸，倒吸一口凉气。

“此岛位于建奴后方，有海域屏障，可攻可守，宛如一根钉子扎在建奴后方！”

朱明点点头道：“不错，原来不过一荒岛，天启年杭州毛文龙将军率勇士数百，奇袭建奴，镇江（今辽宁之地）大捷，占了此岛，并控摄金州抚顺等地。”

“毛总兵经略此地已有七八年，朝廷支持不多，然毛总兵殚精竭虑，苦苦支撑下来。”

“时常纵兵攻入建奴后方，袭扰贼寇，建奴深恨之，却无像样的渡海巨舟，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洪东来却是没听说过这样的豪迈故事，他赞叹道：“毛总兵真乃英雄！”

“我听闻袁大人已经起复，二人珠联璧合，互为犄角，东奴焉能嚣张？”

朱明古怪地看人一眼洪东来。

袁崇焕在辽东打了不少胜仗，早已名满天下。

洪东来知道他并不稀奇。

但他却是不知道，“圆嘟嘟”甫一上任，第一个干掉的就是毛文龙！

朱明摇头失笑，淡淡道：“若是有珠联璧合，本王就不需要大费周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开启对朝海贸了。”

洪东来却是被朱明绕来绕去给搞晕了。

饶是他性子还算儒雅随和不免也有几分气急败坏。

“王爷，我看你真金白银的商事都不斤斤计较，怎这么不爽利？”

“真是急煞我也！”

“其中到底有何故事？”

朱明瞥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抹掉了全副地图。

他压低声音道：“袁都督要擅杀毛总兵！”

轰！

朱明这一句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轰在洪东来耳边。

哪怕他再不懂政治，也知道这特娘的绝不是闹着玩的！

他哆嗦着嘴皮，干涩道：“王……王爷，莫……莫非再开……玩笑？”

朱明低头不语，只是甩甩手。

沾手的水滴溅到碳火正旺的火盆上，发出一丝“刺啦”之响，随即蒸发了……

在大明要杀一个人难吗？

难！也不难！

大明是法制极其完备的社会，要合法地杀掉一个人，真的很难！

无论是谁，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边远小民，要判处死刑，都是要经历一套合法的官府流程的。

更重要的是，最后还需要皇帝签字复核。

否则，死刑犯只能待在刑部牢房，算作“死缓“！

平民百姓尚且如此，要想干掉手握重权的一品总兵，可想而知其中要有多少纠缠。

当然，这是说合法的。

若是不合法，那就另说了……

洪东来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生员秀才，说一句博览群书绝对不为过。

这里面的门道，他当然知道。

他头摇成了拨浪鼓，“王爷何必危言耸听，毛总兵再不济也是关系国家安危的大将，袁都督怎敢擅杀？”

“再说了，王爷又是为何如此笃定呢？”

朱明面色如常，摇头道：“本王只能告诉你，今岁六月，袁都督必杀毛总兵！”

“至于本王如何知道，你不必知晓。”

洪东来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具体时间都知道……

洪东来一时无语。

朱明知道洪东来不相信。

但他要干的大事，若没有洪东来这样的人物谋算参与，八成是不行的。

朱明只得耐下性子，话锋一转道：“洪兄，暂且不谈其他，你以为若是袁都督斩了毛文龙，后果如何？”

朱明这话一问，洪东来比刚才还要惊恐！

想到其中其中严重的后果，他脸色一白。

不说别的，毛岛将士辛辛苦苦八年，在鸟不生蛋的荒岛上为国抗击建奴。

主帅却是莫名其妙被朝廷给“喀嚓”了脑袋！

这还有的好？

洪东来虽然不懂军事，但商贾历来通晓人性。

后果就是两个字——寒心！

常言道，“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洪东来底下的商铺也有掌柜暗中贪墨，找机会收受好处。

但只要不太过分，没有耽误正事，洪东来一般不会计较。

他这么精明的人，难道不知道？

洪东来深知若是严惩这些掌柜，也就不会有人跟着他卖命了。

战场和商事迥异，但道理是一样的道理。

毛文龙要是真被一刀砍了，皮岛这根令建奴坐立难安的眼中钉也就不存在了！

总而言之，毛文龙若死，辽东局势必将大坏！

朱明目光森然，寒光冷射，道：“毛文龙若死，皮岛对建奴的牵制立去。”

“既如此，皇太极再无后顾之忧，必将引兵入关，长驱直入。”

洪东来此时也不想着验证朱明消息的真伪。

他好歹也读过几年圣贤书，也是有几分家国情怀的。

若是真如王爷所言，建奴入关掳掠，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

昔年倭寇搅乱东南，兵祸连年，幼时的洪东来亦是听过祖父亲口讲述的。

兵祸之惨，字字泣血，皆在祖父记载中。

洪东来声音发颤道：“北直有山海关扼守险要，建奴何以长驱南下，入关为祸？”

“王爷……未免过于耸人听闻了！”

朱明道：“洪兄果然不是读死书的八股之士，甚知兵事。”

正如洪东来所言，大明也不是纸糊的。

有山海关奇险扼守，还有固若金汤的宁锦防线。

辽东入关，此乃必经之路。

但是建奴以小博大，向来喜欢军事冒险。

且大明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屡出昏招。

努尔哈赤次次都能尝到甜头，皇太极更加嚣张，直接绕道蒙古，直抵京师！

一念及此，朱明淡淡道：“建奴皇太极狡诈，早就拉拢了北虏，焉知其不会绕道蒙古草原，兵临京师城下？”

洪东来瞪大眼睛，直愣愣看着朱明。

今日方知何为胸有万千沟壑！

战略战术的推演，自圆其说，绝非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