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朱明身处密室,亦打算以言语慑服洪东来。
不妨语不惊人死不休,再多透露一些。
“牵一发而动全身!”
“建奴之中亦有韬略之人,如今西北中原灾祸四起,暴乱无数,建奴入关掳掠,亦有策应民乱之意。”
“朝廷疲于奔命,四处剿灭乱民,此消彼长,大明国力更加不堪!”
历史上,清关数次入关,时机都是大有考量的。
大明北方对于建奴就好像一个大筛子,内外勾结,几乎没有任何秘密。
洪东来一日数惊,早就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呆坐良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摇头苦笑道:“王爷,我算是明白你的用意了!“
“只是这事是咱们掺和得起吗?”
洪东来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朱明不可能无缘无故告诉他如此国朝机密之事。
必是要他奔走此事。
不知怎的,他的心中亦有难掩的激动。
朱明目光冷厉,直视洪东来的双眼。
他忽然发问:“洪兄也是正经读书人,可知道建奴的鼠尾辫?”
“其人起于辽东苦寒之地,乃女真野人后裔,不知礼数。”
“如若建奴得了天下,莫说你我皆为人下之人之惨状,单是剃去头发,脑后留一鼠尾辫,恐怕洪兄也不能接受吧?”
闻言,洪东来只觉遍体生寒。
大明官商一体,地位颇高。
他洪东来不仅是秀才身份,免去徭役,见官不跪。
而且事业有成,家有巨资,风流倜傥,妻妾成群。
他难以想象,若是自己有生之年,生于此等奴贼治下。
洪东来打了个寒颤……
朱明也是蔫坏,抓住洪东来的软肋不放。
又谈到鞑子无礼无德,洪东来若是娶一小妾,必要鞑子先入洞房,洪东来只能喝洗脚水。
当然,这事还真不是朱明胡编乱造。
辽东汉民还真是这么过的。
譬如大汉奸范文程的小妾妻子具被鞑子的亲王贝勒欺辱过。
事实上,辽东汉民过的比这还要凄惨。
万历年间,大明对辽东经济封锁。
一旦鞑子缺粮,辽东汉民必要被抢,冻饿而死,不计其数。
朱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舌灿莲花,细细给洪东来勾勒了一副满清鞑子统治下的“美好生活”图景。
洪东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思来想去,心理斗争激烈。
猛然,他握住朱明的手,咬牙切齿道:“王爷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我大明难道真会被鞑虏窃据神器?”
朱明心知洪东来已经破防了。
毕竟自己可不是胡言乱语,斑斑史册,点点朱血,无情地诉说着残酷的现实。
朱明紧握洪东来其手,正色道:“本王字字属实,句句肺腑,若有虚言,必教天……”
“王爷勿要再言了,我信你!”
洪东来出言打断道。
朱明于心不忍道:“此事甚为机密,前路莫测,恐怕……”
洪东来一口气灌掉茶水,毫无形象,没好气道:“王爷有三寸不烂之舌,洪某也不知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
“不过王爷所言,我推演下来,实在可怖。”
“昔年我祖父行商闵浙,亦遭遇过倭寇匪乱,家祖侥幸逃亡,流传下一本家书,记载倭乱兵祸之惨状。”
“我洪东来亦知何为家国,此行既为大明,也为自家!”
朱明道:“洪兄此言,甚合我意!”
他握着洪东来的手,忽然道:“洪兄若是顺利保下毛总兵,将来未必不能位列公卿!”
这话说的洪东来浮想联翩。
他一摆手,佯怒道:“莫要再大言蛊惑于我了,洪某真是怕了王爷你了!”
朱明哈哈大笑,指着洪东来道:“洪兄若是不信,且再看吧。”
……
崇祯二年,二月初一。
没有人知道,远在江西瑞昌的一隅之地,竟有两人胆大包天,谋划顶级的军国大事。
此时,瑞昌李家,也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堂堂李家家主李乾元被人绑缚双手,跪于祠堂之中。
他死命挣扎,奈何两个粗壮家丁双手铁钳一般,死死摁住了他。
李乾元面色通红,不忿怒骂道:“李乾务,尽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老子看不起你!”
向来自负的李乾元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竟然被他素来看不起的草包弟弟算计了。
李乾务一副胜利者姿态,瞥向黑压压站成一排的族老。
一众族老无人敢撄其锋,皆不自觉避开眼神交汇。
尤其是几个支持李乾元的族老,更是脸色灰败,敢怒不敢言。
李乾务见自己压住众人,心中大为畅快。
一帮老东西,平日除了坐享其成,仗着资历掣肘,又有何用?
若不是碍于宗法,李乾务早就打发了这群尸位素餐的老东西!
李乾元犹自骂骂咧咧,颇不服气。
李乾务脸色转冷,目光阴鸷,淡淡道:
“大哥,多说无益,家族历年来用作修葺祠堂的三百两款子是不是你贪墨的?”
李乾元老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李乾务。
似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像被人勒住喉脖,愣是无法宣之于口。
“你……你……”
李乾元气得浑身发抖,最终还是艰难吐出字句。
“是我的错!”
“好!你承认就好!”
李乾务负手而立,对着一众族老道:”李乾元无德无能,不敬祖宗,连家族用来修葺宗祠的银子都敢贪墨!”
“我想不到,李家在这种人手里,还能落到什么好!”
不敬祖宗的这个大帽子实在够大。
大明朝上到皇帝王公,下到贩夫走卒,估计没人接得住。
大明朝社会稳定,秩序井然,实则建立在两套法律之上。
一个是朝廷明文规定的国法!
而另一个就是家族之宗法!
一家之内部事务,皆由宗族而定。
可谓生杀予夺,国法都管理不到。
所以,李乾务抓的这个把柄够狠,扣的这个大帽子也实在够大。
底下一帮原本支持李乾元的族老噤若寒蝉,生怕惹火烧身。
其中也有族老看向李乾元的目光充满着痛惜!
何其不智!
为了几百两银子自毁长城。
而支持李乾务的族老们却是洋洋得意。
有人心领神会,提议道:“李乾元此举,愧对我李家祖宗,恐怕再担任族长,已是不能服众了!”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有人带头冲锋,李乾元这堵破墙很快就吃撑不住了。
“哼,连修葺宗祠这点钱都贪,还想当族长?我老李家何时出过这样的不肖子孙!”
“难怪过年祭祖,老朽神思不属,夜里噩梦连连,原来问题出在这个不肖子孙身上:”
“谁说不是,昨夜老夫做梦,梦到死去多年的老父亲向我哭诉。”
“……”
眼见越说越离谱,渐渐有些偏题。
李乾务咳嗽一声。
众人这才转回正题,纷纷推举李乾务当族长。
李乾务可不会谦虚,也不推让,直接应了下来。
众族老看清楚形势,也没人反对。
李乾务当即拍板,拿出积累多年的族产分赃。
拿了李乾务的好处,就算先前再反对李乾务的族老,恐怕也不会再出来搞事了。
见李乾务三两下就把人心收拾妥当了,李乾元无奈心丧若死。
待众人走后,李乾务讥讽道:“大哥,莫要觉得是弟弟我卑鄙,而是你不通人心!”
李乾元双目赤红,怒道:“拿着老子的把柄栽赃嫁祸,你这黑了心的狗东西!”
李乾务嗤笑一声,道:“老大,我若是黑了心,那你真就是狼心狗肺了。”
“怎么?要我说出你做下的丑事?”
李乾元闻言色变,不敢再多说一句。
李乾务见昔日那个不可一世、发号施令的家族族长敢怒不敢言,更加畅快。
他摆起胜利者的姿态,淡淡道:“大哥,你的心不够狠,也不够黑,在这个世道拿什么带着李家走下去?”
“其实没有人在乎什么李家王家,大家只在乎能不能得到更多好处。”
“还有,你那个儿媳,我替你解决了。”
李乾务满脸揶揄之色,笑嘻嘻道:
“你说你什么样的女人玩不到,扬州瘦马顶天也就几千两银子,非要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扒灰。”
李乾元紧咬牙关,头垂得更低了。
说完,李乾务又笑了两声,大步流星而去。
……
那日与洪东来密会后,朱明心中可谓去了一大心病。
总算把一能人赚上了贼船,如今外事也算有了一大助力。
不提出海之事尚在紧锣密鼓地筹划中,朱明迫不及待出城往小青山去了。
小青山位于瑞昌东北三十里处,算不得太远。
南方少马,故只有朱明和徐四平骑着马,十余随从护卫步行其后。
谁知上马走了一段之后,凛冽寒风一吹,又受马匹颠簸之苦,朱明这才知道古人出行不易。
出门全靠腿的时代,骑马虽然威风,但论及舒适度,自不必谈。
眼见城外道路积雪冰冻,道路愈发难走。
朱明赶紧翻身下马。
看得出来,徐四平也是为了面子硬撑着。
见朱明王爷下马,他自然也紧随其后。
“这路是真难走,难怪这么久张大猛都没回来。”
朱明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