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朱明扶起老汉，语气和缓道：“老人家今日与我相谈甚欢，这件大氅就送予你做谢礼了。”

老汉摸了摸上好的皮料披风，虽然不舍，但还是连连推辞，不敢接受。

朱明有些无奈。

徐四平对石大使了个眼色。

石大赶忙上前，附耳道：“王爷，您这样好的大氅，给他这样一个穷村汉，是祸非福啊！”

朱闻言点点头，暗道自己还是“脱离人民群众太久了”。

自己这大氅是上好的皮毛和绸缎所制，价值数百两银子。

若是给这老汉，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

石大接过大氅，又从怀里掏出几钱银子，随手丢给老汉。

“我家王爷打赏你的，接着吧！”

老汉欢天喜地接过银子，磕头道谢。

朱明脸色沉肃，默然上马。

老汉看着朱明一行人远去，狠狠咬了一口银子。

“啧啧，五钱银子，合该老汉我发财！”

再走过几个庄子，就到了小青山矿场了。

徐四平道：“王爷何必忧心。”

“古人云，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王爷已经做的够好了！”

“至少府里这几个庄子，无人不称颂您的仁德。”

朱明闻言，叹息道：“仁德？”

“呵呵，小仁小德，貌似良善。”

“罢了，多说无益。”

“前面就是矿场了吧？”

朱明举目看去，却见一个高大身影跃马而来。

人未至，洪亮声音倒是传来了。

“王爷，我来了！”

那人不是张大猛是谁？

身后跟着数骑，皆是矿上的管事。

十几个呼吸之后，张大猛奔马赶到。

下马行礼。

朱明亦下马扶起张大猛，笑道：“张统领这段时间辛苦了。”

张大猛声如洪钟，炸雷一样的声音响起。

“王爷，多亏了你派来几个合用的人才，否则俺可玩不转这些玩意！”

寒暄几句，身后数人才拍马赶到。

徐霞客气喘吁吁道：“见过王爷！”

吴老实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尴尬翻身见礼。

另外几个管事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东倒西歪。

只有一个英武青年精于骑术，控马奔驰而来，翻身下马行礼。

“陆三见过王爷！”

朱明打量这青年一眼，见他虎背熊腰，行止肃穆，个头几乎与他平齐了。

很有行伍之人的气度。

旋即扭头看向张大猛，问道：“这人骑术不凡，生的如此雄壮，从哪挖掘出来的人才？”

张大猛大笑了两声，得意道：“这小子之前在王府的后厨干活，我不过操练两月罢了。”

朱明笑道：“看来正应了那句古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张大猛眉头紧皱，换来旁边的吴老实，小声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吴掌柜好歹也是自学成才的，只得面带尴尬，小声解释了一下。

“张统领，王爷的意思是多亏了你提拔人才！”

四周管事皆辛苦憋笑。

张大猛虎目圆睁，没好气道：“我也猜到王爷意思了，你们笑个屁！”

朱明又与陆三说了几句，勉励一番。

其余管事都羡慕地看着陆三。

气氛热络后，众人纷纷骑马赶回庄子里。

朱明老远就见到一座高高竖起的高炉，冒着黑烟。

他兴致大增，振奋道：“走，去看看铁厂！”

徐霞客总筹采矿之事，他走在一起引导介绍。

乌泱泱一大群人，朱明走在前面，如众星捧月。

“王爷，小青山这个矿地理位置极好，临河靠水，一年四季流水不停，比北方炼铁好多了。”

“而且这水是长江支流，流量也大，冲刷铁沙最合适不过。”

朱明顺着徐霞客手指的方向看去，热气翻涌，一大群工人正在忙忙碌碌。

他笑道：“徐先生真乃大才，高炉这块地势不低，也不需要担心洪水。”

朱明笑了，众人纷纷赔笑。

谀词不断，夸赞徐霞客。

当然，大多也是真心的。

徐霞客确实不是一般的书生，矿场几乎是他一人完成了规划。

各管事只不过按班就班，几乎不动脑子猛干快干即可。

眼下王爷满意，自然其乐融融，把徐霞客夸成了一朵花……

徐霞客保持着技术人才的严谨，丝毫不为所动。

他继续介绍道：“高炉附近就是矿脉，运输十分方便……”

“那边的空地，主要是库房和宿舍。”

“围绕高炉这块地还有上百亩，即便后期扩大矿厂，怎么也够了。”

朱明抬头看着高耸的炼铁炉，问道：这炉子有三丈了吧？”

徐霞客点点头，“此炉立为两丈八，若是矿石，燃料和人手都充足，每日产铁三千斤有余！”

朱明仰着头，说道：“日产三千斤，那一年能产多少？”

徐霞客思忖片刻，报了一个比较严谨的数字。

“年产六十万斤应该没有问题。

接着，他继续解释道：“王爷，开炉炼铁需要看天时，若是连续下大雨，连日暴雪，炉子肯定不能开的。”

“保守估计的话，一年能开两百天。”

朱明心中默算了一遍。

这个数字应该是比较准确了。

但他心里肯定是不会满足于这个数字。

年产铁料一百万斤是他的小目标

不过，他也没有宣之于口。

大家正欢欣鼓舞，朱明不想扫兴。

徐霞客似乎看出朱明心中所想。

“以铁厂现在的条件，再立一炉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后扩大生产还是很方便的。”

“只是现在人手不够，哪怕招再多的人，也要慢慢培训。”

朱明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

工业生产是一个高度组织性的活动，不容许丝毫失误。

如果工人没有严格训练就上手，很可能出现生产事故。

他点点头，吩咐一群管事，以及张大猛，表情很是严肃。

“这批工人是我们的种子，你们要给本王照顾好了！”

“以后铁厂骨干只准从工人内部提拔。”

“到时候本王会亲自考核！”

众管事不敢怠慢，轰然领命。

朱明看完铁厂，心中一块巨石算是落地了。

当下也和颜悦色，众人说说笑笑，气氛越来越好。

正打算看一下工人宿舍，铁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吼叫。

朱明身量颇高，视野开阔。

哪怕是在人堆里，一眼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竟是百十口子人，乌泱泱一大片。

男女老少齐上阵，有人拿着铁锹，有人举着生锈的镰刀，有人握着木棒……

显然，这只是一群农民。

朱明拧眉道：“这些农民来铁厂闹什么事？”

张大猛大黑脸上泛起一丝尴尬，拿眼神示意吴老实出面解释。

官大一级压死人！

吴老实只得从人堆里挤进去，出面解释。

“王爷，这些人是东边几个村子的村民。”

“他们觉得铁厂建在小青山破坏了风水，所以一直在闹事！”

“破坏风水？”

朱明脸上浮现古怪之色。

一众管事都点了点头，面带尴尬，似乎自觉理亏。

就连徐霞客也别过脸不说话了。

朱明有些明白了，旋即哭笑不得。

但这个问题处理不好，还真不算小事。

大明百姓很讲究风水。

婚丧嫁娶，衣食住行，越是达官贵人，越看重风水之说。

朱明道：“左右不过是些乡民，实在不行，多给点好处吧。”

朱明没想到一来就遇到这种事，一时也想不到好办法。

吴老实哭丧着脸，懊恼道：“王爷，这帮人油盐不进，根本没法讲道理。”

“张口就是一千两，这还怎么谈？”

张大猛骂骂咧咧道：“这帮狗曰的就是来敲竹杠的！”

“王爷，这事吴管事已经上门谈了好几次。”

“咬死一千两，比肉铺的杀猪佬还要豪横！”

朱明微微有些讶然。

他眯起眼睛，看向大门外闹事的农民。

一溜排青壮在后面看戏，前面怒骂吼叫的都是一群农妇小孩。

污言秽语，相当难听。

显然，徐四平和石大也注意到了。

二人嘀咕了几句，徐四平凑过来小声道：“王爷，这些人有些不对劲。”

“小孩女人在前面闹事，男人在后面看场子，这明显是街面上青皮无赖的手法。”

“俗称叫碰瓷，一旦小孩女人被打了，有理也说不清！”

朱明有些明悟。

怪道觉得这些人有些别扭呢……

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徐四平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张大猛和吴老实等管事都听到了。

众人脸色一变。

张大猛这火爆脾气哪能忍得了！

原想着一群老弱妇孺，动手堕了王府的声名。

没想到竟然被人如此戏耍！

当即脸色铁青，牛眼一瞪，就要冲过去打人。

朱明却道：“慢着，大猛叔，这事你就不要掺和了。”

他指指石大，沉声道：“你去！”

“查查这些人背后到底是谁？”

石大心中窃喜，当即领命道：“王爷放心，一群刁民，保准给您收拾了。”

说完，又对老上级张大猛拱拱手去了。

朱明见张大猛气得不轻，笑道：“大猛叔何必介怀，一群上不得台面的奸滑之辈而已。“

“这些人叫石大处理正好。”

“走，咱们过去看看热闹。”

见王爷也没有怪罪他们办事不力，众管事心中舒了一口气。

众人乌泱泱跟随朱明的脚步看起了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