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傻,真的。”
韩子吟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睛来,看着监视器说:“我单知道周六的时候,变态游客在公司里有假期放,会到博物馆来;我不知道周五也会有。我一清早起来就开了门,拿小盒盛了一块印泥,叫我们的副馆长坐在门口卖票去,她是很听话的……”
地上还落着写了“票务员”的胸牌呢。
对讲机里传来人们冰雹般的夸赞和笑,可以听出李鹤晚左躲右挡,憋憋哧哧了一阵,终于抢到空隙急头白脸地喊道:“韩子吟,别白话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曹操也着急地喊道:“速救千金!千金莫怕!震慑人群!震慑!快寻爆鸣之物!”
花木兰冲进仓库一顿翻箱倒柜:“有爆竹!点爆竹!”
过年时剩的大红纸鞭炮,在这个春冬交际,临近清明的时节响起。
曹操拎着那挂鞭冲出前院,跟点火把驱兽一样赶开了人群。
为掩人耳目,他嘴里还喊呢:“天官赐福,百无禁忌!旺地开张,大吉大利!”
听着跟他那群摸金校尉要下墓似的。
好在放个鞭炮在人们眼里实属正常,除了几个人怕被崩着斜了一眼之外,没别的意见。
李鹤晚被救了出来,赵云摇着轮椅顶上,他本就威风凛凛,又是伤患人士,于情于理别人都不敢怎么着,顶多看他帅多瞄两眼。
年兽,不,游客们费劲地排队付完钱,举着手背上的印章问赵云道:“小哥哥,你们这个要收集多少个啊?”
“对啊帅哥,你们集齐以后送什么东西?”
“刚才那个小妹妹是去下一个地点等了吗?”
“小哥哥加个微信不?”
赵云被这些称呼搞得一愣,反应了一会儿。
他看着这群直视自己的姑娘们,先是含蓄而礼貌的微笑,而后很有涵养地别脸避开,文绉绉地说:“馆长有令,凭印入内,以为票据。”
“啊?它就是票啊,也太可爱了。”
“你们博物馆真的好有创意!”
“这是为了低碳环保吧!”
这些话都通过对讲机传到了韩子吟耳朵里。
他一头磕在键盘上。
真低碳不是应该用二维码才对吗?
便宜塑料玩具就不污染环境吗?
这都能找补回来?
不是,你们倒是质疑一下啊!
没办法,在帅哥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没有任何不对。
这时李鹤晚推门进了办公室,往沙发上一墩,一言不发。
对讲机里的人们刚好又问到她:“那能叫刚才那个小可爱来合影吗?”
“你们有工作人员帮忙拍照吗?”
韩子吟一边给赌气的李副馆长捋毛,一边往她口袋塞钱,听到这些,痛哭流涕地领悟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失策,失策啊!
她们把李鹤晚当吉祥物了!
就是网红景点门口,穿成两米的大白布偶熊,负责卖萌、拍照、抱抱,比赛找它集印章、送礼品的那玩意儿!
这种东西很多地方都有,又有宽阔的玩偶装保护,怎么蹂躏都没事。
可我这是根红苗正的售票员,普普通通的博物馆呐!
正经的文化产业,赶上热度了而已,又不是专门吃网红店这碗饭,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帮人以为自己来的游乐场呢?
票还没卖出去几张呢,工伤先赔出去一千。
韩子吟含泪坐回指挥位,提振精神拿起对讲机:“他们到前院了,先接待这一批,霍哥拦住下一批人,木兰准备就位!”
排队的人比理论客容量多的时候,采汉博物馆就会采取一种,类似于鬼屋、密室逃脱凑团的方式。
当然,不是像密室逃脱那样,有人走完全程才轮到下一组,而是提点、介绍一番,打个时间差,免得博物馆变成摩肩擦踵的小吃街。
“得令!”“得令!”
花木兰没有女式正装可穿,现在穿的是韩子吟刚出社会买的第一套西服,作男子打扮。
这对花将军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她并不是那种开会的衬衫领带风格,而是更加正式:脖系白色领结,胸前塞着口袋巾,打着腰封和袖扣,显得脖颈、腰和手臂的曲线矫捷而美,像奔鹿一样。
这个设计是韩子吟的得意之作。
看起来是精心准备的,各方面完美无瑕,妥妥的就是上流社会慈善晚宴里的人物。
可这种形象出现在国风博物馆里,能带来多大违和感,这就不用说了吧?
中西混搭风早就有些过时,而且就算是过时了,也没这么突兀、拙劣。
在这个文化自信高涨的时代,人们早就对西方那一套产生审美疲劳,更追求一种纯国风、纯华流的境界,在这种重拾祖先遗留的境界里,所有西式组成,都是干扰因素。
哎,这就是韩子吟想要的结果。
能安排这么考究的装束,穿得这么正式来向顾客做介绍,你能说馆长不重视、没下苦功夫吗?
当然不能。
可但凡馆长真的对博物馆有一丢丢重视,真的下了一点点功夫,都不可能派人穿成一个十足的英伦绅士,来一间三进飞檐、雕梁画栋的大院子里向游客们介绍。
但凡有一点用,他也不至于一点用也没有啊!
韩子吟盯着监视器画面,在心里对那群游客循循善诱:快发现吧,快失望吧,快觉得馆长是傻子,快发誓再也不来了。
屏幕那头,花木兰盛装走进了人们的视野。
她将酷帅的狼尾头抹成文质彬彬的感觉,微翘的明媚眼角线用笔修过,眼睛看着像读书的少年一般乖垂,相貌看起来像个柔美到极点的男人,又像非常清俊的女人。
她这副样貌,再加工一番,在战火纷飞的地方,脸上抹着血和灰,缩在杀气腾腾的甲胄里,能以男儿之身骗过军中伙伴,也说的过去。
顶多天天喊着“老花你个死娘炮快救我”之类的,阴柔一些罢了,总不能单纯因为一个长相,就不把战友当兄弟。
总之,虽然游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了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样子,已经值回票价了,但他们还是对“古风大宅里走出西装革履者”这件事,表示不可接受。
花木兰飒沓地朝游客队伍走过去,差着一段路时,习惯性地想要抱拳,观顾一下自己的穿着觉得不妥,便在人们面前丝滑地改成了右手抚膺微微躬身。
漂亮!
韩子吟对这一动作击节而赞!
花木兰肯定觉得穿这一身抱拳不对劲,就行了一个草原民族的右手抚胸“武士”礼,武士才行的礼,左手要么按刀、要么垂着。
这可跟欧洲的绅士按胸礼不一样,同样是按胸躬身,他们那边要求左手背到身后——可游客上哪知道这个去!
花大将军强啊,这一手不一下子就把自己的角色定位,还有馆长的角色定位给捶死了嘛!
礼毕,她体面地直视着所有人。
韩子吟在监视器屏幕上清楚地看到,游客们纷纷表情一顿,质疑而惊讶地吸气,并且还开始不住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