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锁睡得很不踏实,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朦胧雾气之中,看到一个不真切的身影。
“醒了?”
是祁溶的声音。
“没有。”
江锁挡住双眼,拭干了泪,这才看清了坐在床边的两个人。
她不敢迎接公孙渊的目光,只是捂着眼哑声说:“我错了。”
“先生说你要好几日才能醒,没想到竟这般快。”
祁溶说话时,还在握着江锁的手。
“哼!”
公孙渊一见江锁装乖认错,鬼火便冒了三丈,一边收拾银针,一边警告道:“老子刚给你行完针,今晚不好生休息,明天手给你扎肿!听到没有!”
江锁乖乖应道:“听到了。听到了。”
“哼!”
他摔袖关上门,不打扰他们两人叙话。
江锁见公孙渊离开,松了口气,双手撑床坐了起来。
她摸了摸发髻,秀娘将她的头发绑得高高的,还是小公子的模样,就是睡得有些乱。
她扶正了,这才抬起头,看到祁溶正冲着她笑,目光很软。
“可有哪里不舒服?”
祁溶声音柔和,带着关怀。
如果她不想透露真实身份,他乐愿陪她继续装。
江锁不知他的想法,把被子盖上了胸口,说:“惊蛰了,天还是这般冷。”
祁溶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温热的脖颈处暖着,笑道:“再冷几日,就是春天了。”
他一说话,江锁就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透过薄薄的里衣,扑进她的怀里。
江锁望着祁溶浅笑:“殿下果真是有龙阳之好。”
祁溶配合地笑:“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江锁:“……”
她僵了下,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
这祁溶平日里装的清风明月,倒是个孟浪邪肆的。
祁溶重规矩,人也严谨,难得孟浪一次,其实也不适应,俊脸暗红,忙转了话题:“东宫的合欢花快要开了。”
江锁来了点兴趣:“殿下也喜欢合欢花?”
祁溶点头:“因为旧人喜欢。”
江锁心里的合欢花藏着枯萎。
一碰就落。
她若有所思,问道:“三战朝臣便是为了她?”
祁溶应道:“是。”
江锁哂笑一声:“她何德何能。”
祁溶目光坚定:“她千值万值。”
江锁垂眸叹息:“可惜已经死了。”
“没有死,本宫尚未同意。”
祁溶闻着她手上的药香,眼神透着些迷恋。
江锁未曾觉察,低声说:“她杀人如麻,罪无可赦。”
“我并不介怀。是我来晚了,没能保护好她。以后有我在,她只管大步往前走,我就在身后。”
他们像在述说另一个人,不动声色,不着痕迹。
江锁的眼泪忽然落下来。
祁溶笑着为她擦泪:“你怎么哭了?”
江锁也笑:“大概是被殿下的深情感动到了。”
二人都笑出了声。
夜凉如水。
没说出口的话在夜色里去向不明。
*
“驾!驾——”
马蹄声踏碎宁静的黑夜。
一个高束马尾的银甲少年在平州的大街上跑马。
风逸骑着烈马紧随其后,大声喊着:“戎灼,你给我停下来!别疯!”
戎灼充耳不闻。
少年骄纵,一有不快,便喜欢跑马。
风逸不得不大声吼道:“白戎灼!你听到没有!”
戎灼听到自己的姓氏被风逸喊了出来,立刻勒住缰绳,跳下马背。
二话不说,便拔出冲北风,向风逸砍去。
风逸忙拔剑还击:“嘿!喊你名字,你还不乐意了,杀你兄长的人又不是我。”
眨眼之间,两个黑影欺近彼此。
戎灼的剑搁在风逸的脖颈上。
风逸的剑抵在戎灼的腰间。
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剑法甚为熟悉,见面就要互掐,一掐即为平手。
戎灼收剑入鞘,问道:“今日为何拦我?”
风逸也收了他的凌霜雪,说:“得亏我拦你,江锁要是死了……”
他看了一眼四周,黑夜冷寂,并没什么人,便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东宫会乱。”
“是!我承认那太监是有些本事,他助殿下拿下了顾金吾,他还救过殿下。可是,他是佞臣!他残害忠良!杀了烬风军将军白松林!白松林是我的兄长,殿下他难道不知道吗?!”
“嘘——”
风逸赶紧捂住戎灼的嘴,急道:“你要不要爬上城楼去喊?”
“你看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戎灼扯开风逸的手,怒道:“他通过残害良臣得到太安宫信任,户部尚书秦粟,兵部尚书程继烈,还有我兄长白松林,哪一个不是对大祁尽忠的肱骨之臣?江锁踩着他们的人头上位,他不怕报应吗!”
说到激动处,戎灼揪住了风逸的衣领,质问道:“为什么拦我!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你也被那非人非鬼的东西迷了心窍吗?!”
风逸根本劝他不住,干脆一拳砸向戎灼的右脸,沉声道:“再把府兵喊来了,殿下也保不了你!”
其实,风逸也不明白殿下为何要与江锁走得这般近。
那太监在祁都时便恶名昭著,可是殿下偏要选择相信他,看着他时还会笑。
真是疯了!
那一拳似一盆冷水劈头浇过一般,戎灼瞬间冷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变得很小,脸上清泪纵横:“那是羽箭雕弓、截虎平川的将军啊。被一个东厂太监押上了刑场,就跪在正中央。若非楼将军相救,只怕那时我也身首异处了。那太监还褫夺了我们白氏一族的姓氏,流放我满门……”
戎灼红着眼睛,嗤笑道:“多绝。”
“如今眼见仇人就在眼前,我还要尊称一声江公公。”
戎灼笑出了声:“兄长曾说,他永不负国,可偏偏国负了他。”
“我没有错。我不认错。”
他摇头,跪在地上。
风逸不知如何安慰,一只手笨拙着按在他的肩上。
夜里有风吹过。
风不大,吹得人心泛凉。
多少哭声和阴谋,就这样被风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