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玉和王乙棠的擂台打得辛苦。
大理寺会审,苏克玉主审,督察院录案,禁军奉旨听审。
王乙棠执掌一省刑名十余年,在经验和应变上远超苏克玉。
一本伪造的卷宗竟找不到破绽。
次辅庾贺也从祁都赶来,马不停蹄地钻进大理寺,带着大队人马严阵以待。
然而,苏克玉有一点特质是旁人无法抵达的——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且勤奋。
这是吴宪尘当初收他为弟子时看中的东西。
案子审了五日,苏克玉便五日未离开大堂,困了就伏案趴会儿,饿了便就着白水吃些干粮。
如此一来,庾贺、王乙棠也跟着在堂前住了五日,大队人马守在大理寺,寸步不离。
就在毫无进展的第五日,江锁送来了顾金吾的口供。
上面详细记录了柳未征、喻庆喜如何串通一气毁堤淹田,又如何将平州知府庾子戚推出去扛罪,而后方叔申又如何以救灾之名替换刑犯,制造村民通倭之事以期趁乱换回庾子戚。
薄薄的几张黄纸将一干人等的性命全算上了。
庾贺在听审时当场中了风。
柳未征在狱中尚未等到宣判,便先咬舌自尽。
喻庆喜疯了,一到午时,就在地上翻找干草吃。
“乔世庸呢?”
江锁穿着一身白衣,坐在院中晒太阳。
路骁霆说:“在大理寺关着,精神是萎靡了不少,但一切正常。”
江锁起身,拍了拍褶皱的月白衣裙说:“此人还有用,我要见他。”
大理寺牢狱
江锁换上了玄黑织金莽衣,穿过幽幽窄窄的走廊,站在了乔世庸的牢房门口。
只要穿上黑衣,她就是自己的修罗场。
乔世庸身上的正三品官服破败脏乱,颓败地坐在牢狱的一角,喃喃自语,数着稻草。
江锁走进去,问候道:“乔先生好。”
“江公公?”
乔世庸怔怔,嗫嚅着:“江公公!”
下一刻,扔下稻草便扑向江锁,吓得路骁霆上前一步护住她。
“江公公救命!”
乔世庸咚咚磕头,哀求道:“毁堤淹田、伪造村民通倭,小人一样也没有参与,江公公明察!”
江锁淡淡道:“可是你在庾子戚的轿子里。”
“小人冤枉。”
乔世庸带着哭腔说:“他们想用小人的银子,骗小人说一同回祁都,次辅大人有重赏。小人一时鬼迷心窍,竟信了他们的鬼话,江公公明察啊!”
江锁听了,幽幽说:“咱家察不察,卷宗也在苏克玉的手里了,乔大人是从犯,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罪不至死……”
乔世庸眨巴眼睛,口中反复咀嚼江锁说的这四个字,似抓住了救命稻草。
江锁看到这里,话锋一转:“顶多赐你百八十杖,也就出狱了,将养些日子,乔大人还是平州一条龙。”
乔世庸听着这话没对味,眉头一皱,险些哭出声:“百八十杖?那还不如让我死!脑袋掉了也才碗大个疤……”
江锁将双手拢于袖中,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咱家倒是能跟苏克玉打个招呼,百八十杖自是不必,待到秋后,与今年的死刑犯一同问斩,也未尝不是个办法。宫中章昭仪不出三月便会生产,到时皇上大赦天下也未可知,你说呢?乔先生。”
一听“问斩”,乔世庸猛然抬头,双手穿过铁栏杆,抓住了江锁的裙摆:“不能问斩!不能杖责!江公公有办法的,放我出去,小人自当重谢!”
铁栅栏被晃得哗哗响动。
“办法么。”
江锁扯回裙摆,低垂眼眸,悲悯地望着他:“不是没有。”
“我就知道……”
乔世庸看到了曙光,端正地跪在江锁面前,等待她发话。
江锁站得乏了,翘着腿坐在木椅上:“乔大人可知道柳未征、喻庆喜为何要毁堤淹田?”
这倒是没难住乔世庸。
他不假思索地道:“自是要种桑树。”
江锁摇头:“不对。乔大人是知道的。”
乔世庸这回动了动脑子,喃喃自语道:“种桑树是为了织绸缎,卖绸缎是为了……银子?”
江锁耐心地引导:“银子去往哪里?”
“自然是国库。”
“不。”
江锁摇头,循循善诱道:“上元节一条龙舟花费一百万两白银,其他一应建造,动辄百万,户部要是敢在票拟上批红,那内阁的折子顷刻间便会将户部淹死。”
乔世庸心思百转,身子向前试探道:“是……皇上的私库?”
江锁点头:“奉天和大寿两座私库。”
“你把银子往那儿一送,今日之事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江锁轻轻向后一仰,笑道:“乔大人缺银子吗?”
乔世庸犹豫道:“可是奉天和大奉要的银子……”
江锁斜靠椅上,轻敲扶手,冷冷注视乔世庸:“喻庆喜与西洋谈成五十万匹丝绸,就是这个价。”
“八、八百万两白银……”
乔世庸用脏得不成样子的衣袖揩了揩额间的细汗:“这、这,小人——”
江锁见乔世庸迟疑,站起身来说:“距离秋后问斩,时日尚早,乔先生有的是时间慢慢思量。咱家先告辞。”
“江公公莫走——”
乔世庸伸手去抓江锁的裙摆,黑色绸缎在他的指尖划过。
须臾间,江锁便不见了踪影,牢狱里只剩下漫无边际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