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书,”曹正发问道:“怎么被盗了?”
“回知县老爷的话,”孙世贵道:“《白蛇传》付梓刊印后,书市上忽然多出盗版,照式刊行,或增减一二,或稍变其形,即以他人之功冒为己有,食我之利而抹煞我名,此等小人,实在是有如中山狼一般,我吴钩书坊定与他不共戴天!”
“你的书,叫《白蛇传》?”曹正问道:“这是本什么书?”
“这是一部旷世奇情传奇,”孙世贵说这个的时候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夸赞:“前无古人,可使《莺莺》减色,《水浒》汗颜。”
“哈哈哈,”曹正大笑道:“你这书坊主人,尽多不实之词。如果真有这样的奇书出来了,天下岂不风靡一时?”
“所以我吴钩书坊,刊印此书不过数十本,”孙世贵道:“已经被万人哄抢,不过两天,盗版横行啊。”
曹正心道,你这书若是出名,本县早就该风闻了。
“算了,”他一挥手道:“你这书当初怎么不来县衙报备?”
按照规定是,除了国子监刻印的一般经书而外,如有“新刊行文字”,必先将副本呈送官府看样,一方面是防“异端邪说”,另一方面也是怕有人以刻新书为名,干那盗版的勾当。这是政府对出版业的保护,书商报备官府后,就可以提请官府事前张贴榜文,说明某书由某处某人所出,他人不得“专一翻版”。这样的榜文,既是事前预告出书信息,也是给盗版者一个警告。
但是,书商每年出版不知道多少本书,有多少是专门去政府报备过的?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因为一来,报备比较麻烦,容易惹上不必要的官司,比如某某和你是死对头,你的书报上去,他那里使了手段给你安一个“异端邪说”之名,你别说是出版了,就是连命都保不住了。二来这样的流程,其实是官吏榨取银子的途径,你得给他们上下打点,掏出令他们满意的数目之后,他们才会给你张贴一纸文书。
第三就是谁也脱不出去的窠臼了。每个书商,对盗版都是深恶痛绝,他们最恨自己的书被别人盗走,但是同时却也不遗余力地盗版别人的书,你去官府告人盗版,你自己身上洗得干净吗?
这就是行业规则了,官府也懒得理会这样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初有一个有名的案子,司天监每年印有历本公开发卖。很快市场上有私人印的历本出售。各本的月大月小不一样,与政府发卖的标准本有别,而卖的人都说自己的历本是正确的。当地人把他们送到官府究罪。官府一听就说:“你们不是争月的大小吗?差个一天半天有什么关系?”于是把当事人赶出了公堂。
“小人是一时混忘了,”孙世贵堂而皇之道:“还请大老爷恕罪。”
“罢了,”曹正道:“既然如此,本县就为你主持公道。贴出文书去,说吴钩书坊《白蛇》一书,不得盗刻,违者吃罪。”
“大老爷,”孙世贵一听,却道:“草民想请大老爷缉捕盗贼,追板劈毁。”
遇到盗版最严厉的惩罚,就是“追人毁板”,衙门发出海捕文书去抓盗版者,把他们印刷的板子砍断,再把这些盗版之人当做盗贼,关押一阵,并判处一定金额的罚金。
这一条几乎很少用,因为书商之间,只有一时之气,没有这样的深仇大恨,非要把你弄牢里去,如果你真把同行弄进去了,你早晚也有被他们弄进去的一天。
所以曹正一听,露出惊讶之色:“孙世贵,你的新书,到底有何异处?”
“草民的书,不光风靡会稽,”孙世贵到这时候只能往死里吹:“不多时定然要风靡天下,如果传到达官显贵之家,钟鸣鼎食之府的是盗版,岂不是毁了这一本旷世名作?”
曹正越发奇怪了,“你的书,我着实未曾听闻,你且拿来让我看一看。”
孙世贵根本还没有刊印呢,当然要说:“大老爷明鉴,等草民把这书重新付梓刊印,定然送到老爷案前。”
曹正点了点头,抽出签押:“那就快去吧。”
孙世贵擦了一头汗出了县衙大门,整个这一出就是子虚乌有,是陈惇想出来的主意,说不要急着刻印《白蛇传》,先跑到衙门说有人盗版,衙门发出海捕文书去抓盗版者,把其他书商狠狠吓一顿,趁机再上市,又保护了版权,还打响了名声。
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脑子是什么做成的,能写出这样的佳作,也能想出如此阴损的法子。
听陈惇说,这个办法只能防止一时的盗版,当《白蛇传》风靡的时候,就是冒着杀头的危险,那些书商也会翻刻的,吴钩书坊必须还要有后招。
而此时的公堂上,曹知县却得到了一个消息。
“你说什么?”曹正道:“曹娥江发现了一具女尸?”
曹娥江飘上来一具女尸,容貌尚且不算腐烂,可以辨认,这算是一桩不小的案子,曹知县立刻张出告示,命衙役急速赶去,确认女尸身份。
陈惇回到家里,却没有看到尚薇的身影,他出去在街市上找了一圈,左邻右舍都说没看见,隔壁的婶子提醒道:“刚才听人说,曹娥江捞出一具尸首,人都去看热闹了,你家丫头莫不是也去了江边?”
陈惇听到之后也去了曹娥江,果然江岸边上围了许多人,有看热闹的百姓,还有正在搭草棚的官差。
“让让,都让让——”陈惇喊了几声薇儿,也没有听到回声,他觉得薇儿的小身板,约莫是叫人挤到了里面去。
“挤什么,”旁人不乐意了:“有这么看热闹的吗?”
“难道是来认尸的?”有人道。
一听到认尸两个字,人群顿时分开一条道路,让陈惇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