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正这一次对锦衣卫也很不满,在陈惇的劝说下,他决定要要回这案子的主动权,晚些时候刘典吏和衙役终于从锦衣卫那里,把郭仵作的初检报告书带了回来。
“锦衣卫百户刘岩清似乎也没说什么,”刘典吏道:“没说锦衣卫对这案子感兴趣,把报告就交给了我们。”
“算他们识相。”曹正鼻子里哼出一声来:“他们来会稽一个多月了,沈青霞等不到,就到处插手地方事务,真是惹人厌烦!”
曹正也就是背地里抱怨一下了,真让他当着面地把这话说出来,他肯定也是不敢的。
陈惇展开报告,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却一下子目瞪口呆:“什么?”
这不是郭仵作之前那一份报告!字迹虽然一模一样,但明显删改了不少地方!那记录最为翔实的几处地方,全都含混过去,含混所用的词语,都无法直接确定是生前溺水,还是死后抛尸。而最让陈惇感到可怖的地方是,记录小桃脖颈处伤痕的两句话,全都不见了!那一句疑似死后抛尸的话,也无影无踪了!
郭仵作的两份报告,初检报告描述了尸体的各个形态特征,包括背部些微的擦痕、下颌处淡淡的抓痕,脖颈处的淤青,同时写了一句话,认为尸体无明显外伤,偏向于死后抛尸,具体死亡原因,还有待勘合。按理来说,第二份报告,就该详尽地找出具体死亡原因,但郭汜改了口径,说小桃是失足自杀。
前后两份报告,大相径庭,在法律上是决不允许的,覆验结果若是与前检只有细小的不同,可以迁就改正;果真有重大出入,就不可依从。在法律上规定,若是两份报告出现了很大的偏差,主审官员要再三审问本案的关系人等以及仵作,一个仵作不能确定,可以申报从上级调来其他仵作,如所有人都说可变,方可根据所检验到的与前检不一致的事实和理由加以改定申报。这要走一系列的程序,表明司法的公正。
所以郭汜两份报告截然不同,若是抓住这一点,是可以停止勘验,向绍兴府甚至杭州布政司申报的,到时候府会、省会会派下来经验更为老道的仵作和提点刑狱人员,协助办案。这些人跟这案子绝无丝毫的牵扯,是不会隐瞒案情的。
这案子一定有重大隐情——陈惇意识到锦衣卫的插手不是偶然,他们是有意将这份报告拿走,掉包成了修改过后的东西!这样的话,初检和覆验就没有大的出入了,就可以不用派来新的仵作了!
“老爷,”陈惇将报告交给他看:“这报告有问题啊。”
“哪儿有问题?”曹正问道。
“这少了很多东西,”陈惇道:“草民记得有一句结语,说是疑似入水之前,已经气绝,您还记得吗?”
曹正眯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
“还说了尸体脖颈处有隐约淤青,”陈惇道:“您有印象吗?”
曹正又想了好久:“是吗?”
陈惇忽然意识到曹正恐怕并没有仔细看过那份初检报告,毕竟那报告有一千四百多字,多是刑名专用词汇,不精通刑名的人,看起来比较费劲,何况曹正这样一个心不在庶务上的人。
这要是陈惇不在这里,曹正是轻而易举地就被瞒过了!看上去两份报告的区别似乎也不大,但当中的关窍,陈惇仔细一推敲,不由得毛骨悚然。
等郭仵作来到后堂的时候,陈惇直接就质问他:“郭仵作,你还记得你的初检报告吗?”
“当然记得。”郭汜道。
“那请你看看这一份,”陈惇观察着他的神色:“是你写的那一份吗?”
郭汜看了两眼,面不改色道:“确系我所书。”
“不对吧,”陈惇眯起了眼睛:“你的报告我记得清楚,好像说过,尸体脖颈处有淤青,怎么再看一遍,这句话不见了呢?”
“大老爷为何让一个年轻后生看小人所写的报告?”郭汜不回答他,反而问曹知县道:“不知道他和本案,有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的学生,”曹知县语气不悦道:“我和他谈了谈这案子,怎么不行吗?”
“那小人自然是无从置喙的。”郭汜道:“好教老爷和这位小官人知道,小人绝没有写过‘尸体脖颈处有淤青’这句话。”
“绝没有?”陈惇逼问道:“真的吗?”
“若是你不信,”郭汜咧了咧嘴角:“那就请你跟我来看一看尸首,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陈惇等的就是这句话,尸体的伤痕就在那里,郭仵作难道还敢抵赖不承认吗——然而等他到了停尸草棚里,却看到尸体脖颈处,果然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无!
陈惇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揉了之后依然是这样,他在江边第一眼看到的小桃的脖颈处的淤青,居然凭空消失!这让陈惇自己都开始怀疑,当时是不是眼花了,真的没有看清楚?
他看到了郭汜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一定有问题,尸体被他动了手脚了!
这案子牵扯到沈府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跟锦衣卫有关系?锦衣卫为什么要帮着沈府,隐瞒小桃死亡的真相?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当时郭仵作的初检报告上,提到小桃周身没有明显外伤,那她是怎么死的呢?她的致命伤,到底是什么?
此时的青藤小筑,徐渭的旷世之作,《白蛇传》戏本终于完工了。他增删修改无数次,只为了能唱出最秾丽的腔调,表现出最可贵的深情,写完最后一笔,徐渭不由得狂性大发,提着花雕酒满屋子乱舞起来。
“文长先生的词,海内无匹,”一旁剑眉星目的男子笑道:“新声《白蛇传》,也确实是小生这么多年听过的,曲中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