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库银案(1 / 1)惊年渡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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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没有用十天,等到第四天,陈惇见三个铁铺差不多熔铸出一半的金子时,就命令他们停下了。

“大人,”陈惇对归有光道:“可以破案了。”

“怎么解释?”归有光捋着三寸须道。

“学生从老农那里得知,金子形状为元宝形,便用土坯和水,捏出同样大小的元宝塞入坛中,”陈惇不疾不徐道:“发现这个大坛子可以装下三百个金子形状的土坯。于是学生向各个大户借来金子,熔铸成土坯一样大小的金元宝”

陈惇拿起一个金元宝,展示给众人道:“这一个金元宝就有二斤之重,我们如今铸出来一百五十个元宝,合计就是三百斤。”

他把金元宝丢尽坛子里:“只秤了其中的一半金子,就已经是三百斤了,这个重量,一般人抬得动吗?

归有光叫一个高个子的大汉上去,根本抬不起来。再叫了一个人上去帮忙,两个人勉力抬起坛子,走了几步却累得气喘吁吁,觉得十分吃力。郑若曾当即问讯老农,道:“当时这一坛金子,是怎么送到县衙的?”

“是村里的牛大、牛二兄弟,用竹扁担抬到县衙的。”老农道。

仅仅半坛金子,两个人抬起来可以,却根本走不了远路,而金子挖出来是整整一坛,所以围观的众人都明白了,金子在没有上路之前,就已经全部化成土坯了。

“速去缉拿牛大、牛二兄弟,”归有光呵斥道:“来县衙受审!”

人群爆发出欢呼来,归有光哈哈大笑:“快将你们的父母官放出来吧,他可受了冤枉了。”

郑若曾不由得拍了拍陈惇的肩膀,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来:“你小子怎么想出来的办法,也太聪明了,你才多大来着,十六岁,难道天生是个断案好手,刑名胚子?”

“天下事无不可察,”归有光眼中异彩连连:“你这年轻人,为老夫上了一课啊。”

陈惇其实心中不无得意,但面上还是要谦逊一把的:“小子不过是自己寻了个刁钻的角度,剑走偏锋罢了。”

没多久,几名衙役就将牛大、牛二兄弟抓了来,而且从他们家里,搜出了埋藏的黄金,只等归有光验收完毕,写个表判,这案子就算正是告结了。

没想到归有光拿起一个金元宝仔细一看,却失声道:“官银?”

银子分为官银和私银,私银即市场上流通的、百姓用来买卖交易的银子,而官银是用来入库的,这些银子,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税收、罚没、抵罪等收的钱。收上来很可能是碎银甚至实物,最终却要折算成银两并熔铸,以方便入库。银子必须刻下官银标志的字样或图案,方便入国库管理,主要用途在军饷、官薪、宫用、各地建设、赈灾等支出。

没想到老农挖出来的金子竟是官银,这金子形状确实是元宝形,陈惇忽然想起来,汉以前有马蹄形金锭,西汉时有麟趾金,唐代银锭多为长立方体,宋代则为束腰板形。唐宋银锭造型简单,堆放时能充分占用空间。而直到明朝,才出现了那种马蹄不像马蹄、船只不像船只的的元宝形金锭。

只见这些金锭的底部,都刻着字:太仓州收嘉靖三十年平仓粮价金三十二两正,提调官刘大同,该催王岳,兴盛昌。

这果然不是以前古人埋藏的金子,而是本朝的库银!

官府的库银,怎么会埋藏在田地之中呢?

却见归有光怒火滔天,指着知县李志庠道:“这银子本官认得清清楚楚,还是本官亲手从苏州府库清点而出的,拨给你吴江县不过一个月,你李志庠倒是说说,为何这官银好端端地不在县衙库房,却出现在了村头田地之中?!”

李志庠完全一问三不知,满头大汗连话也不会说了。

陈惇也怔住了,拉着郑若曾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若曾哼了一声,才道:“如今正是解冻时节,太湖每年解冻,冰河水涨,必须及时组织百姓清淤,否则则有漫溢之危。这吴江县知县,早在一个月前就向府里报告,需要银钱,府尹大人考虑到吴江县不仅是太湖积淤最严重的地方,而且稍不留心太湖水涨可能会淹没民田,届时恐有水患,就一下子批给吴江县九千六百两黄金,也就是十万两官银,正是我姐夫亲手清点押送的,没想到……哼,一路行船过来,不见他李志庠组织百姓清淤,却将官府的银子贪污匿迹,真是好狗官!”

归有光大发雷霆,立刻命人将钥匙拿来,打开了装着官银的库房。

果然官库空空如也。归有光怒道:“吴江知县李志庠,你监守自盗,转移官银,还有何话说?”

李志庠面色惨白,仍旧一言不发。

“好好好,你不说话,那就是无可辩驳,”归有光拂袖道:“本官要向府尹禀告这来龙去脉,你就等着降罪吧!”

“且慢,”陈惇忽然开口道:“大人,此事……疑点不明,恐有他情。”

“还有什么不明的,”郑若曾摇头道:“这吴江知县将苏州府拨下来用于清淤的官银偷盗而出,埋藏在田间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被耕作的老农掘出,百姓拾金不昧,抬送到县衙,这知县心中有鬼,不敢当场清点,更不敢放入库中,于是放在了自己家里,正在左思右想该如何转圜,却忽然发现金子变成了土坯,原来是牛大、牛二两个刁民将金子换了,不过牛大、牛二偷梁换柱,乃是另外的案子了,这府库失金案,却是他李志庠逃脱不掉的罪责。”

陈惇却摇了摇头:“您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其实也有很多问题没有解释。比如知县为何将金子埋藏在田间,为什么不放在自己家里?我本以为县令不住在县衙后堂而是新买了一个宅子,就是为了存放金子的,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归有光静下心来,他渐渐也发现了解释不清之处。说起来,直接偷盗库银的案子很少,因为一定是内部人做的,除非计划周密真的能做到天衣无缝,否则很快就能查清。而官员贪渎银两,其实有各种办法,银子出库那一瞬间,就有贪渎的手段,因为在官银支出给各地和个人以后,获得官银的单位或者个人,必须将官银再熔化一次,炼出新的银锭或者银块,这就是“碎银”的主要来源。这当中就有火耗,火耗就是银锭溶化为碎银的折耗,这就是贪污的手段之一,或者在支出之时,想尽办法做平账面,这是官吏的看家本事何必要用最直接也最容易被抓的偷盗这种方式呢?

“县尊大人,”陈惇就道:“学生再问您一遍,为什么要将一坛金子放入自己家中?”

“我已经说过了,”李志庠垂着头道:“金子贵重,来往人多,放入库中唯恐有失,所以……”

“不对,县衙库房,应该是非常安全的地方,您怎么知道金子放入库房会遭遇不测呢?除非已经发生了一件不测的事情。”陈惇道:“而县尊的住宅里,床头就放着官印,似乎可以说明,大人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官印都不离身,何况金子?”

“其实不然,”陈惇道:“大人之所以官印不离身,是因为害怕官印被偷走,就像银子从库房莫名消失一样丢失官银,你县令要问责,但这责任,却比不上你丢失官印来的大!”

明朝的律法就是这样,官员丢失印鉴,是非常重大的罪名,国朝初年,三杨之首的杨士奇在县里做了一个训导,主管教育,整天在衙门里混日子,没多久他竟然在工作中丢失了学印。于是杨士奇二话不说,他直接就弃官逃跑了。

因为丢失衙门印章是一件很严重的事,不光有可能要坐牢,还有可能丢命。再比如明明朝中有人还是二甲进士出身的绍兴知府李圭,蹉跎仕途几十年,也是因为当初丢了大印。

而对于盗库的处罚,简直轻地让人可笑。可以参照的是正德七年浙江乐清县发生盗库,县令只不过被州府官吏申斥了两次,然后等案子查清楚银子被追回来,又什么事儿都没有,皆大欢喜了。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知县李志庠早就发现了官银丢失的事情,但他不是很惧怕,与之相比,他更怕自己的官印被偷走,于是他在外面买了个宅子,将大印放在枕边寸步不离。而牛大牛二抬来的金子,他知道放入库中就会被偷走,所以才下令放入自己的家中。

在陈惇的诘问下,李志庠终于点头道:“不错,我在七天前,发现库中九千两黄金不见了,我知道这是县衙内部之人做的手脚,正想暗中查明真凶的时候,这老农和里正就来报告,说田里发现了金子我,我,”

李志庠神情不堪:“我就想着能否用这金子来抵被偷走的库银,万万没想到,这金子就是丢失的库银!”

“你是说,这库银被盗一案,跟你没有关系了?”归有光问道:“这库房的钥匙,在谁手中?”

库房开门必须两把锁两个人一起开,这是规定,所以应该一把在李志庠手中,一把在县丞汪良手中,然而两把钥匙都在李志庠手中。

“好教推官大人知晓,”县丞汪良道:“我一个月前去应天探望友人,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彼时害怕府库钥匙有失,就交给了县尊,回来也忘了讨要。”

陈惇哦了一声,道:“那这两把钥匙,都在县尊手中啊。李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无话可说,”李志庠丧气不已:“我发现库银被盗的时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为何两把钥匙都在我身上,库房却能被打开。”

“钥匙平日放在何处?”归有光道。

“平日我随身携带,装在绣囊之中,别在腰上。”李志庠道。

“走,去看看库房。”陈惇道。

几个人来到库房,用钥匙开了大门,里头阴气比较重,陈惇蹲在地上查看了一会儿,排除了外力打开的可能,也没有什么地道通向这个库房,他站起来道:“官银被盗,虽然如今已经找回,但这个案子不可不查,所有县衙中人,县令、县丞、典吏、长随、衙役、丫鬟、仆人,每个人都有嫌疑。”

归有光道:“那究竟谁是真正的盗贼?”

陈惇笑道:“破案并不难,不过大人要答应学生两件事,第一件,县衙众人从今天起不许离开衙门。第二件就是,我如果求见大人,不论何时何地,望勿拒绝。”

归有光全都答应,陈惇便点了几个衙役,带他去了挖掘出金子的地方。

等到了村头田间,陈惇才惊讶地发现,老农掘出金子的地方不是自家的田地,而是一处荒芜的垄头,这一块地,根本没有人耕种。

“你好端端地,不耕种自己家的田,”陈惇眯起眼睛:“为什么突然耕这一块荒土?”

这老农神色大变,额头见汗,被几个衙役威吓了一下,顿时道:“小大人明鉴,老汉我说,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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